如焉_胡发云【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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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亚说,在这里你一样可以开店呀,这才是正宗的新疆风味呢。

  卫老师说,你回去想想,什么时候,这儿都是你的家。

  卫老师说完,就回到自己卧室,不再出来了。

  方虹宜对着那边大喊了一声,爸——我们走啦,再来看您!就抹着眼泪出了门。

  还是茹嫣和毛子送她们娘俩。告别后,达摩和赵姨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门,见卫老师在窗帘后面看着已经开远的车。

  怕卫老师过于耽溺别离之苦,赵姨就让达摩陪卫老师说说话。

  达摩说,您写了那么多主旨宏大的文章,想没想过,写写自己的经历,写写自己的个人生活?其实里面的东西,也很大呢。

  卫老师说,不敢。想过的,真要动起笔来,受不了,那等于是将那些日子再重过一遍啊。我就知道了,中国多少刻骨铭心的故事,都被它们的主人带到坟墓里去了。而那些写着的人,多数是隔着很远的。

  卫老师说到这里,指了指赵姨说,你看你们赵姨,文文静静的,平平和和的,许多人说,一看呐,就是个会过日子会享受生活的人。要她来说说她自己和她们家族的事,也是悲天恸地的呀。

  赵姨在一边淡淡一笑,掩饰了一丝苦楚。

  卫老师说,中国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作恶者不说,因为心里有鬼,受难者不讲,是因为那伤痛太深,或作恶者不让讲。年深月久,历史就给掩盖起来。

  说话间,卫老师咳嗽的次数渐渐多起来。

  达摩说,一定要去医院了。

  赵姨说,这些天,人只顾着兴奋,吃吃药,夜里咳,白天倒不咳。这孩子们一走,又来了。

  第二天,去了医院,当即就被留下来住院了。

  如焉46

  那个让人越来越恐惧的怪病,终于有了一个暧昧不明又极具汉语言智慧的名字——非典型肺炎,简称“非典”。许多老百姓初初一听便释然了,连肺炎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况且还非典型呢?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怪异的词儿,其后大半年里,成为汉语世界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最后终于到了谈非色变的地步。

  海外叫它SARS,音译“萨斯”,意思是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媒体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许久之后才提到这个名字。

  蹊跷的是,“非典”也好,“萨斯”也好,这词儿刚刚出来,在坛子上就成了非法字眼,凡帖子里有了它,便会被一套系统自动检测出来并禁止帖子发出。于是网民们用起变脸戏法,将非典换成FD,换成飞点,换成沸点费电废垫或杀死、撒死、傻死……总之只要人看得懂就行。网络管制,让许多人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乱七八糟的汉语组合中读出真义的本事。但是对于那些由人手动的封删,却是没有办法对付的。

  空巢论坛上的许多人,可以从海外获得信息,有的人自身就在海外,便不断有这一类帖子出现,删了贴,贴了删,一时间空气就紧张起来。有人向版主提抗议,说人命关天的事,为什么删帖?有人为版主辩诬,说版主自己的帖子也被删了。也有人说自己删自己的帖子?苦肉计吧?有人说这种时候,还是听政府的,别给政府添乱。有人说,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坛子就保不住了,那些只图一时嘴巴痛快不顾坛子安危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有人说,好容易有一块说说真话的地方,如果不让说了,还要它作甚?反正人一生烦,言语就糙了。这些争议,有的是用原名——也就是大伙已经熟悉的网名,有的是用马甲,一时间坛子上火药味就浓郁起来。茹嫣是性情中人,自身又是始作俑者,态度当然鲜明。孤鸿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不断协调不断劝解,用她自己的话说,当个超级泥瓦匠。

  不久之后,南方一家报纸终于证实了这个“谣传”,于是一派便兴奋起来,不断地转帖发帖,刨根问底。过了几天,又不让说了,还说抓了一些造谣传谣者。又过了几天,上面有大人物出来了,言之凿凿说了一些信誓旦旦的话。几个专家也说,这个病普通得很,不用住院都可以好的。海外的消息却说,到目前为止,病毒没有找到,也没有特效药,全靠自体免疫力,也就是说,靠你的运气了。

  这怪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坛子上的气氛也变得波谲云诡。终于,这个事件变成了一个国际性的事件,许多该来的不来了,许多要去的不让去了,许多活动取消了,许多生意也黄了……这样一来,一个本来只相关疾病的医学问题,变成了一个全球性的政治问题。无数论坛顶着删帖封坛的压力,发出各自的声音。中国人本来就有一吵就分派的传统,在“非典”初期,政府尚未表态之前,各论坛已经就初显两军对垒的端倪。

  如焉47(1)

  从广州回来之后,梁晋生便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有电话来。本来,此次远行,已经让他们的关系明朗化了,丈母娘也见了,订婚酒也喝了,办事的日子也已定好,茹嫣就有了一种依恋。打电话几次不通,知道他忙,心里依然有些空落。直到元宵节头一天,这个年看着过完了,下午三四点钟,梁晋生突然出现在茹嫣楼下。

  茹嫣高兴地说,还不上来啊?什么话就来不及说了?

  梁晋生说,你下来。

  茹嫣问,为什么?

  梁晋生说,我一定要请你吃一顿饭了,要不然也太便宜我了,是不是?

  茹嫣一看时间,才四点多钟,便问,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吗?

  梁晋生说,我就只有这个时间。

  茹嫣见他很坚决,只好换了衣服下楼,换衣服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穿上了江晓力带她买的那一身,心想,花了几千块钱,总得穿几次。豁出去了。

  梁晋生见了,果然眼睛一亮,坏笑说,赏心悦目啊!

  茹嫣便推说是江晓力的杰作。

  梁晋生说,这个大媒真是周全,扶上马还送一程。

  走到车边,发现是他的司机开车,就是上次送饺子来的那位。茹嫣这才觉得自己这一身有些刺眼。看来市长是不想遮盖此事了。茹嫣只好和他一起坐到后排。上车后,梁晋生说,这是罗师傅。茹嫣说,见过的。梁晋生用一张纸片写下一个电话,递给茹嫣说,以后找我找不到,就打罗师傅电话。有时候我要关机的。说完,就把茹嫣的手抓住了。茹嫣一慌,看看后视镜,后视镜早给翻了个角度。

  一路上,梁晋生就这么抓着茹嫣的手,没有说什么话,很疲倦的样子。有生人在场,茹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就一路上任他抓住。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街上,这是都市里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一条旧时小街,房屋多是欧式的,历经百年,虽然有些风蚀,有些剥落,但那华贵坚实都还在,那些原装的花饰也都还在。茹嫣小时候,曾在这样类似的街道类似的房屋里住过几年,就有一种突然看见童年的激动。

  车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楼前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叫它院子只是它像院子一样有一堵墙,其实只是将洋楼和人行道隔开来而已。院子扁横,与楼房同宽,种几棵树,放几辆自行车就已经满了。茹嫣正在狐疑何以带自己到一户人家来,梁晋生说,就这里——这家女主人做得一手好鲁菜。说着就和茹嫣踏上几级台阶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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