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白汉生之死_胡发云【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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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原是陈雅红来为弟弟的事道歉的,最后反倒是白汉生做了检讨。

  我问,就为这事,从美国飞回来说上几句?

  白汉生沉吟许久,说,陈雅红说,国内经济不景气,要不要去美国发展?她说,她现在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当地一所华侨子弟学校教唱歌跳舞,生活也比较安定了。她话里有话,我还是能听得出来。

  我说,既然如此,你就下决心算了。反正婚也离了。那么多渔民黑着身份在那里也混下去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再回来,只当是旅游了一趟。

  白汉生听了无言,只是摇摇头,又苦笑。

  我问,你们挑明没有?这么大年纪了,说个事这么难?

  白汉生沮丧地说,还要么样挑明,都睡觉了!

  白汉生说,那天在陈雅红的宾馆说到很晚,陈雅红说,你今天不回去了。说完,自己径直走进卫生间,门也不关死,然后,白汉生就听见里面传出沙沙的水声。白汉生一下乱了方寸,白汉生说,他知道了,一桩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就这么一下来了,可是一旦来了,他又糊涂了,不知往下如何处置?他呆呆站在屋中间,听里面的水声。正尴尬着,陈雅红从浴室出来,什么也没穿,一边微微偏着脑袋擦着头发,一边说,你去冲个澡吧。白汉生顿时糊涂了,接着说了一句糊涂话。白汉生说,你,你这是干嘛?你弟弟的事,我又没有怪你呀!陈雅红听了一愣,喊了一声,你说些什么呀!接着就哭了。她呜呜咽咽说,你怎么把人想成那样?现在是我的事!白汉生本来就拙于言辞,这一下就更乱套。他说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后来就糊里糊涂洗了澡,糊里糊涂上了床。

  说到这里,白汉生一脸的愧色。说,上床后,我发现我不行。跟焕娥一起,从来没有过的。但是和她,怎么都不行。后来还是陈雅红说,你累了。明天吧,我等你。那天晚上,白汉生还是在宾馆住了一夜。陈雅红依然给了他许多温柔。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白汉生说他第二天没有去。他没有脸去。

  第三天,白汉生惶惶恐恐打了一个电话去,说陈雅红已经走了。

  我是又气又好笑,揶揄说,你呀,想了三十年,养兵三千日了,用兵也没用上。

  白汉生说,在她面前,总不自在。可能是有病了。

  我说,是有病,不是你那个家伙有病,是你心里有病。

  白汉生竟说,是的,你说得是。

  我问,她回去后,你们还联系过没有?

  白汉生说,没有。有些事,我不好对她说,现在也不好对你说。等以后吧,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这次之后,白汉生就来的极少,印象中,有过一两次,每次都是小坐一下,便匆匆离去。

  千僖之夜,和一帮朋友闹得很晚。回家洗洗倒头就睡了。凌晨两点钟左右,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压低声音,说得抖抖嗦嗦的,像是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她说,我爸爸死了。我问,你爸爸是谁?她说,我是白戈。说着就在那一头抽泣起来。我这才彻底醒了。我问,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她说,我妈妈让你来,来了跟你说。我问,来什么地方?她说,我们家。我说,好。我想起来又问,人呢?白戈说,还在家里,说着便抽泣起来。

  我一边穿衣下床。一边匆匆向妻子说了电话里的事。她其实已经听出了个大概,惶惶地叨念,是情杀呢是财杀呢?要不是生意场上的仇杀?钱哪,真是一个害人的东西。她问我现在去哪?我说去焕娥家。她惊异地问,他不是离婚了吗,不是早就搬出去了吗?怎么死在原来的家里?别是……妻子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我这才想到此事有点蹊跷。但是,死人翻船,人之大事,别人求到门下,不管也不好。何况事关白汉生。于是,我又将电话打过去,这次是白汉生的前妻接的,也是抖抖嗦嗦,语无伦次。我说,刚接到白戈的电话。白汉生的前妻说,是我要她打的。我问,是怎么回事啊?她哭诉说,你来啊,你来了我跟你讲啊。我问,要不要再叫几个老同学来。她说,你先一个人来。我说,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来……合不合适?白汉生的前妻听出了我的意思,她说,警察已经来了。果然,电话里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白汉生的前妻哭起来,说,我已经糊涂了,想要你来给我拿个主意,看在汉生的面子上。

  我本想让那边的警察来说几句话,好证实一下,犹豫片刻,还是算了。

  听说警察已经来了,妻子稍稍放心,只是说,千万千万小心,注意安全。如今这个世道,什么事都有。临走,又要我把手机带上,让我一去就打个电话回来。

  出租车停在小区大门的电子栏杆前,值守的保安先问了我的名字,再问找谁,然后打了一个电话,放行让我们进去。小区很静,那一栋小高层也很静,只零零星星亮着三两扇窗。看来这事还没有惊动谁。

  下车后,我看见白戈正在门栋前那棵树影下站着,见我来了,小声叫了我,轻手轻脚将电子门打开,轻手轻脚地关上。上电梯,进家门,一直没有说话。

  屋里有些凌乱,光滑的花岗石地面上,一片白灰灰的鞋印,大约是那些警察踩上去的。茶几上放着几杯喝残的茶,烟缸里有几个烟头。焕娥头发蓬乱,脸色蜡黄,抱着一床毛毯,蜷缩在大沙发一角,见我来了,歪歪倒倒站起来,让我坐。屋里已有些破败感,原来天花板上的灿若星河的射灯,坏了一小半,寥落地亮着。水晶吊灯里的灯泡也零零散散憋了好几只,窗纱搭拉下来几个角,物件很乱地摆放着。焕娥说,警察刚走。我问,人呢?焕娥哭起来,指了指一间卧室。我见她们都没有领我进去的意思,只好自己一个人进到那间卧室,白戈这才跟了进来。顶灯亮着,窗帘关着,床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床浅黄色床单蒙住。我拎起床单一角,看见了白汉生的脸,静静的,纹丝不动,像睡着一样,只是模样有点陌生。他穿着一套绣花缎面睡衣,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撕扯污染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我默默站了一会儿。回到客厅。

  我问,怎么死的?

  焕娥只是不做声,在那儿发抖。突然,她用毛毯塞住嘴,嚎哭起来,用头撞沙发靠背。她说,他上了吊。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吊?

  焕娥说,警察来验了的。你去看看他的颈子。

  听到白汉生的这种死法,比听到他死了还让我震惊。我问,他怎么会想死呢?

  焕娥又哭。哭了好久才说,他是没得办法了。

  我问,什么事没有办法了?

  焕娥只是哭,不再说什么。

  在焕娥哭的时候,白戈就一直坐在卧室的一张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白汉生,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样子很可怕。我进到卧室想拉她出来,她狠狠一扭身子,挣脱我的手。依然坐着。

  我只好回到客厅,对焕娥说,现在要紧的是赶快商量后事。

  焕娥说,我哪里还有脑筋想这些哟,我现在是糊涂的,我都想死了。我现在和他是这种关系,让我怎么办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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