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波士顿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在波士顿等待着纪伯伦的是一场悲剧。当纪伯伦 途经巴黎时,偶然在一张阿拉伯文报纸上读到他最喜欢的小妹妹苏日丹娜去 世的消息,他惊呆了。 十四岁的苏日丹娜在1901年4月4日死于肺病,实际上,她十二岁时就 患有颈部腺瘤。医生简单地给她开了些药吃,而没有给她动手术,因为怕她 死在手术台上。医生告诉哥哥布特鲁斯,苏日丹娜绝对活不了多久了。 布特鲁斯独自承担了这个巨大的打击,他向不懂英文的母亲和苏日丹娜 本人隐瞒了医生所说的话。把苏日丹娜送入了医院,并按医生的吩咐,做好 了一切准备。在布特鲁斯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他多么盼望上天和下奇迹, 以拯救自己亲爱的小妹妹呀! 然而更为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不治之症肺痨侵入了苏日丹娜的肌体并迅 速扩散了,当时正在黎巴嫩学习的纪伯伦已得知妹妹病了,但他从没预料到 这疾病竟会夺去妹妹的生命。 死神一日一日向苏日丹娜逼近了。在她去世前两个月,姐姐玛尔娅娜去 看望她,她让姐姐看了她的双脚和双腿,她含着泪水哽咽地说道: “我现在 站不起来了!” 她再也没能站起来,疾病扩散得很快,苏日丹娜在病魔的利爪下面挣扎 着,在病榻上辗转着。在她身边关心她、照料她的亲人们,也惊恐地感觉到 死亡之神正在步步进逼,它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苏日丹娜。那时,纪伯伦曾写 信回来,说已经完成学业,马上就会动身归来。母亲的回信没有提及家庭所 面临的灾难。 苏日丹娜终于没有等到他亲爱的哥哥纪伯伦,她在临死之前还在呼唤着 他的名字。她哭喊着: “我想见见哥哥哈利勒!我想爸爸!……”可怜的苏 日丹娜在与病魔勇敢地搏斗了七个月之后,终于被死神带走了。当纪伯伦日 夜兼程,赶回波士顿时,妹妹已经死去两周了。 这天,玛尔雅娜向雇主图哈女士请假,因为她的哥哥终于回来了。图哈 女士带着像当初对待她为妹妹的病请假时的勉强态度,准给她一个小时的 假,并要求须在完成工作之后。当玛尔雅娜回到家中时,纪伯伦已经坐在屋 中,身穿黑色外衣,由母亲和姑姑陪着聊天。哈利勒谈到所有的问题,但只 字不提苏日丹娜,因为他知道泪水的闸门一打开就无法再关住了。 几天之后,玛尔雅娜问起哥哥是如何忍耐住没提苏日丹娜的,纪伯伦回 答说: “我没有谈,不是节哀使我忍耐下来。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知道母亲 爱她,哥哥爱她,你也爱她。我知道你们的心和我纷乱的心都在挥洒热泪。 你们这些受难者也知道,我爱她像爱自己,因此你应明白,我不想在痛苦之 上再加上痛苦。” 纪伯伦一家沉浸在痛苦之中,而毫无怜悯之心的死亡之神并没有就此放 过这个饱受折磨的家庭。 苏日丹娜死时布特鲁斯也已染上肺病,他曾小心地自我保护,保存生命 力。但苏日丹娜的死杀死了他。纪伯伦回忆道,当时 “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 屋子里,三天三夜恸哭不已。他没睡一次觉,没吃一口饭,他遭受着巨大的 痛苦。他用使顽石都能熔化的语言痛悼自己的妹妹。”
布特鲁斯小心提防着,他害怕别人也染上这种致命的疾病。他的身体一 天比一天赢弱下去。他去了古巴,希望能在那里得到疗养从而康复。但他的 健康状况更加恶化了。肉体上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使布特鲁斯的身体迅速地 垮了下去,但他一直瞒着家里人,还在信中谎称他的病大有好转。即使如此, 他的秘密依旧没保守好,他病势沉重的消息很快传来,使每个人的心充满忧 虑。 一天,布特鲁斯没有通知任何人就回来了。家里人差点由于认不出他而 把他拒之门外。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布特鲁斯一回到家中就躺倒了。纪伯 伦与母亲和妹妹忧心忡忡地守在他的身边。他们昼夜祈祷着。而布特鲁斯始 终高烧不退。他忍着病痛安慰着家人:“没有多少疼痛,也不怎么发烧了。” 他的勇敢和忍耐感动了每一个人。他们多么盼望他能够再站起来,向他们, 向生活微笑啊! 1902年3月12日也就是苏日丹娜去世将近一年时,布特鲁斯死了。死 神不肯放弃他手中的牺牲品。他很平静地死去了,纪伯伦就守在他哥的身边, 眼睁睁地看着死神无情地夺去他的生命。 纪伯伦非常爱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曾这样称赞他: “……所有人都 喜欢他。他很精明,待人和蔼可亲。人很正直,有教养。做一件工作就能做 好”。布特鲁斯的死对纪伯伦来说,是继苏日丹娜的逝世后又一沉重打击。 然而纪伯伦已没有时间痛悼哥哥,因为更大的灾祸再次侵入这个支离破 碎的家。纪伯伦的母亲卡米拉病倒了。小女儿苏日丹娜的死,已经带去了她 的一半灵魂,儿子布特鲁斯的离去耗干了她眼中的泪,耗尽了她心中的血。 她的生命之光迅速暗淡下去。尽管纪伯伦和玛尔雅娜竭尽全力照料母亲,怎 奈身患绝症的卡米拉已没有生还的希望。 1902年6月26日,是纪伯伦一生最悲哀的日子。这一大,他最亲爱的 亲人,他的慈母卡米拉,呼出最后一口气,离他而去了。这位母亲,追随她 的两个孩子,回到永恒之中。纪伯伦曾用一幅画,描绘母亲临终前的一瞬。 在画面上,母亲的容颜没有一丝痛苦,显得十分平静而从容。纪伯伦把这幅 画题为 《走向永恒》。这幅画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是他对一个伟大母亲 和一个伟大女性的最高赞美与崇敬。 纪伯伦对母亲的爱,不仅表现在他的绘画作品中,而且表现在他的文学 作品中。在中篇小说 《折断的翅膀》中,他借主人公之口,这样歌颂母亲: “母亲啊,母亲!人类唇上最甜密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丽的呼唤 就是 ‘我的母亲!’这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字眼,是一个充满希望和爱的字 眼。她是抚慰,是人类心中发出的全部慈爱和甘美。母亲,就是生活中的一 切,她是忧伤时的慰藉,失意时的希望,软弱时的力量,是同情、怜悯、关 怀和宽宥的源泉。谁失去了母亲,谁就失去了让他倚偎的怀抱,向他祝福的 手和眷顾他的眼睛。” 纪伯伦后来在给女友的信中,也常常谈起他的母亲。1920年 1月28日 他给梅娅·齐雅黛的一封长信中,读到了自己的家世,特别提到了自己的母 亲。他说: “我在性格爱好上百分之九十继承了我母亲——这并不是说在温 柔宽厚上我能与我母亲相比。”在回忆了母亲对他文学创作的灵启之后,他 强调指出:“我的母亲,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因着灵魂(精神)而属于我的。 我至今仍感到母亲对我的关怀,对我的影响和对我的帮助。这种感觉比母亲 在世时还要强烈,强烈得难以测度!?
对母亲的这种感情,影响了纪伯伦的一生,渗透进他的文学和艺术创作 中,以至有的研究者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出发,去探讨他的“恋母情结”,解 释他以母性为题材的大量作品的深蕴和内涵。 纪伯伦在短短的十五个月当中,接连失去三位亲人,他陷入了深深的悲 哀之中。这个带着希望和憧憬在新大击寻梦的黎巴嫩家庭,就这样悲惨地解 体了。纪伯伦曾经相信上帝,相信上帝的慈悲和伟力,但亲人之死,使他的 信仰彻底动摇了。他曾对友人说,在他可爱的小妹妹苏日丹娜死去时,他心 目中的上帝“也死了。” 亲人死后,留下一大笔债,据他回忆说,母亲治病时欠下了四千美元的 债,苏日丹娜治病欠下了数目相近的债。哥哥布特鲁斯去古巴养病三个月, 花了七千多美元。这样他们差不多从欠下一万五千美元的债。当时有人劝他 们兄妹宣布破产,但他们没有那样做。他和妹妹玛尔雅娜千百方计坚持还债。 他们租了两间小房子,纪伯伦靠写东西卖画获得糊口之粮,妹妹做工赚点钱。 他们就这样相依为命生活着,坚强地与残酷的命运斗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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