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评传_陈祖美【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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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在变幻无常的政争中“打秋千” 朝廷争斗时急时缓,其情况既象是被人荡来荡去的秋千,又酷似儿童玩的翘翘板。这头被压得很低,那头就翘得老高。但是,板子高也罢,低也罢,我们的传主总得牺牲一头。因为翘板的一端是她的生身之父,另一端不只是“炙手可热”的翁舅赵挺之,还紧紧连着她不得不与之作新婚之别的佳偶赵 明诚。或许正是有感于这种政治上的翘翘板运动,大约在崇宁三、四年间(公 元1104—1105 年),李清照写了一首题目一作《七夕》的《行香子》词:革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搓来,浮搓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寸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高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如果联系上述政治背景,此词应作如是解——就象那随着秋风中蟋蟀的 鸣声纷纷飘落的桐叶,朝廷的风吹草动也殃及到了无辜者,由于党争的株连,把一对恩爱夫妻变成了长年分离的人间牛郎织女,彼此间阻隔重重,难以“相 逢”。在“人间”的词人,其翁舅很有权势,却使她感到失望和寒心;在“天上”,正因为作为织女祖父的天帝的权势至高无上,牛郎织女才被迫分居天 河两岸,使之坐困愁城。这种情况用“正人间天上愁浓”加以概括,再恰当不过。接下去的“云阶”二句,字面上是说天宫中“关锁千重”,实际上“人 间”又何尝不是这样。是时词人的命运正力廷争所左右:争斗加剧,她就与娘家人一起遭殃;稍松即可回到“人间”的“云阶月地”——赵相府郧。这 当是词中“浮槎来,浮搓去”的寓意所在。至于她回到广京后,为何仍与“人间”的牛郎赵明诚“不相逢”,这又可能涉及到二人由亲密到疏远的感情变 化。在一夫多妻制的封建社会,特别是在纳妾盛行的宋代,又怎么能设想赵明诚会象“天上”的牛郎那样,永远保持着对“人间”的织女李清照的如初 婚之爱呢?这一切当是此首《行香子》的一种相当深刻的政治文化背景。这种背景还同时反映在“浮槎”句的出典上。据张华《博物志》记载:天河与 海可通,每年八月有浮搓(木筏)来往,从不失期。有人矢志要上天宫,带了许多吃食浮搓而往,航行十数天竟到达了天河。此人看到牛郎在河边饮牛, 织女却在很遥远的天宫中。名为夫妻,实被分离。这个典故本身简直就是李、赵之间实际境况的写照。

  此词的更加耐人寻味之处是结拍的“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三句。 其妙处在于词人能把自然界实实在在的天气变化,与社会政治的风云变幻绾合得天衣无缝。谁都知道,“七夕”期间,天气总是一会儿雨,一会儿晴, 民间认为那是织女的滴滴泪水洒向人间,而李清照新婚之后所处的崇宁年间的政治风云同样变幻莫测。崇宁四年暮春,赵挺之始除尚书右仆射兼中书恃 郎,六月,“(因)与(蔡)京争权,屡陈其好恶,且请去位避之”①,遂引疾乞罢右仆射。仅仅过了半年多,至崇宁五年二月,蔡京罢相,赵挺之复授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恃郎。与此同时,毁《元祐党人碑》,继而赦天下,解除党人一切之禁。这对李格非一家来说,无异于从风风雨雨中看到了青天白日。 所以,“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三句,绝不单纯是修辞学上的一语双关,从社会心理层次上看,它多么巧妙地传达出了传主的心声。

  ① 《宋史·赵挺之传》。

  五、世事反复难得知,回黄转绿无定期 在赵家犹如烈火烹金之盛、皇帝亲附赵挺之耳边轻声说悄悄话不久,大 观元年(1107年)正月蔡京复相,三月赵挺之罢右仆射后五日卒。卒后三日, 被蔡京诬陷。家属亲戚在京者被捕入狱。因无事实,七月具狱,不久当获释,但挺之赠官却被追夺,其子的荫封之官亦因而丢失。明诚偕清照屏居乡里, 亦当始于是年。

  在五、六十年代及其以前问世的李清照研究论著中,多以密州(治所在 今山东诸城市)为赵挺之原籍,而云明诚、清照屏居之地为诸城,却不知“挺之自密州徙居青州”②之事,亦不知“明年(崇宁五年)春,(挺之)数乞归 青州私第”①之事。后经论者详考,赵、李屏居之“乡里”应为青州,而绝非诸城。《后序》所云“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的“归来堂”,亦当在青州。青 州即今山东青州市(曾为益都县),古代亦称青社。八十年代未,青州已建成李清照故居纪念馆,其地在范仲淹、欧阳修纪念亭之北数百米处。

  (一)

  归来堂中读书乐当李清照被遣归原籍时,赵明诚照旧居京做官,而赵家出了事,明诚不 得不屏居乡里时,清照不但情愿“夫唱妇随”,还念念不忘这段读书生活,谓之巴不得“终老是乡”。这对于处在逆境中的大夫,当是一种很大的慰藉, 也是中国妇女深情、宽容、贤惠、忘我传统美德的一种体现。与此很不相称的是,赵明诚竟有某种以怨报德之嫌,当然这是后话。

  在胪述赵、李屏居青州时的读书生活之前,应对那里的书房——归来堂 的来历略加考索。四印斋本《漱玉词》附录诸城王志修诗,自注云:“归来堂旧址,乾隆中同邑李氏改名易安园。”对此说,王学初不以为然是应该的, 但他的下述说法亦有不尽然之处:“归来堂取义于陶渊明之《归去来辞》。

  明诚屏居乡里时,已每饭后坐归来堂。其时明诚年只二十余岁,或三十乍过, 似不能以陶渊明‘归去来兮’自拟。此堂殆为赵挺之旧居”②。此说之误主要有两点:一是屏居即隐居,与陶渊明辞官归隐大同小异,即使其事不甚相似 亦可师之,不论年龄高低均可以陶“自拟”,此与“易安居士”的来历相仿,均取义于陶辞,并以之自况无疑;二是赵挺之于崇宁五年春“乞归青州”事, 虽已整装待发,即“诏许之,既办装将入辞矣”①,但实际上并没有成行,其生平中无归隐之行实,因而不可能以“归来”名其“旧居”或书房。为了证 实王说之不能成立,兹补充新据如下:……读陶潜《归去来辞》,觉已不似而愿师之。买田故缗城,自谓归来子。庐舍登览游息之地,② 《宋宰辅编年录》卷十二,中华书局 1986 年版。

  ① 《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一引《赵挺之行状》。

  ② 《李清照集校注》第 238 页。

  ① 《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一引《赵挺之行状》。

  一户一牖,皆欲致归去来之意。②这是晁补之被免官回金乡闲居时,于崇宁二年(1103 年)所写《归来子 名绢城所居记》中的一段。看来赵、李以“归来堂”名其书房,系步武晁补之所为,并且出这个主意的十有八九是极为服膺晁补之的李清照。

  青州屏居,对赵明诚来说恐不无失落之感,但对清照来说却是因祸得福, 使她与丈夫一起渡过了一段平生少有的和美日月,其《金石录后序》云: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傣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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