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当莫过于济南守臣刘豫的投敌更使传主为之痛心疾首。这个怀有邪谋的 刘豫,当金人啖之以利时,他就乖乖地充当了马前卒。刘豫的助纣为虐和黄潜善的作左相、汪伯彦的作右相,更加速了金兵的长驱南下。徐州、泗州接 连被攻破,韩世忠亦兵溃沐阳。继之,瓜州、扬州失陷,及至天长军被攻破后,高宗闻报,即介胄走马出门,跟随他的只有五、六骑。城中大乱,高宗 与行人并辔而驰,军民争门而死者,不可胜数,卫士对他亦出语不逊。从水上逃跑的,因潮不应闸,尽胶泥淖中,悉为金兵所取,乘舆服御,官府案犊, 无一留者;有的相抱沉江,来不及者,被金兵掠之而去,金帛珠玉,积江岸② 《风月堂诗话》载有李清照诗句云:“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
① 《宋史》卷三六○《宗泽传》。
② 《宋史》卷二四六《宗室》四。
如山。高宗则弃吴江不守,仓皇逃往有重江之阻的安全地带杭州①。所有这些 正面、反面的史实,岂不都一一印证了清照上述诗作的现实针对性之强烈,简直就是一一针对具体事实的“缘事而发”之作。
用心良苦的李清照,她既想用自己这种爱国情操去感染“国人”、鼓励 士气,更希望在抗敌前线身居建康知府要职的丈夫赵明诚能够克尽职守,为抗金大业作出自己的贡献,同时写出一些志在恢复、蒿目时艰的诗篇流芳后 世。可惜的是在她“得句必邀其夫康和”时,明诚却“每苦之也”,无传世之作可言,对此,有论者尝以明诚专事“金石”之学不擅诗词加以回护。这 尽管可以作为某种口实,因为签题考古或著书立说与写诗、填词的思维方式毕竟有所不同。作为金石大家的赵明诚,写不出以词名家的李清照笔下那样 的佳作,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赵明诚又不是一个根本不能写诗填词的人,即使《琅嬛记》所云“三日夜,得五十阙”,不尽可信,那么清照亲口所云,“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①,和“取笔作诗,绝笔而终”②,就 是指赵明诚不仅具有诗情画意般的作诗才能,还一直不忘此道,最后以“绝笔诗”终其一生。看来赵明诚此时对妻子的前述忧世之作苦于赓和的原因, 主要是他没有具备清照的那份炽热的爱国情感。这样评价膺任建康知府的赵明诚,对他一点也不冤枉,因为其所作所为尝有甚于此。
(三)
赵明诚缒城宵遁被罢官约两年多之前,赵明诚因勤政和斩获逃兵曾转一官,到了建炎三年(公 元 1129 年)二月,他自己却临乱作了“缩城宵遁”者。此事的详细经过将在作为本书附录一《赵明诚传》的有关章节评述,这里只作一简略交代:御营 统制官王亦将在江宁谋变,江东转运副使李漠得知后,驰告赵明诚,时明诚已被命移湖州,弗听。李谟采取了紧急措施,使王亦不得不斫开南门逃走。 将近天明时,李漠去探望赵明诚,他竟与通判毋邱绛、观察推官汤允恭用绳子系住从城墙上逃跑。后来毋、汤皆抵罪各降二官。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 中涉及此事时,尝云“己酉春三月罢”,当是基于所写为书序,故未及“缒 城”之事。
发生“缒城宵遁”之事,对身为东南形胜重地要职的赵明诚来说恐非偶 然。看来,是“六朝金粉”的靡丽繁华之景,使其犹坠销魂之乡,遂变成了有甚于“武陵人”的“章台”“游冶”者。这当无异于在传主被疏无嗣尚未 痊愈的疮日上,又撒上了一把咸盐,使其再度陷入了极度的爱情痛苦。或为排遣自身隐忧,或为规劝丈夫转意,李清照于建炎三年元宵节前后写了一首《临江仙》词并序,序云:“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语, 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清照此词之“文本”云: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扁。柳梢梅粤渐分明。春归袜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 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① 《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一。
① 《偶成》。
② 《金石录后序》。
如果只联系此词的时代背景而不问其作者的心理状况,这首词将无法解 读。因为人们很难捉摸,作为江宁重地第一夫人的传主,其情绪为何这么低沉,地不但感到预赏元宵花灯“无意思”,就连她一向喜欢的“踏雪”,也 感到无精打采,这究竟是为什么?要想进一步了解这首《临江仙》词的思想心理背景之所在,就必须先弄清欧阳修《蝶恋花》词的主旨何在,欧词云: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 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看来打开李词《临江仙》的钥匙,当是放在对这首欧词的正确解读之中。 传主绝不只是“酷爱”“欧阳公”的“‘深深深几许’之语”,而是因为与欧词中的主人公有着同样不幸遭遇的缘故。欧词中的妻子被长年关在浓密的 杨柳和“无重数”的帘幕遮掩下,极为深邃的庭院之中,而丈夫却乘坐着华贵的车骑随意寻花问柳。她想登上高楼看一看大夫所迷恋的歌楼舞榭(章 台),然而看不到。词的结拍二句更是形象地道出了“弃妇”的怨恨莫诉的感情。换句话说就是欧词道出了李清照对赵明诚的章台冶游的不满,而又不 敢直说的幽怨心态。这既是传主由对欧公“小歌同”有所不满①到“酷爱”欧句的原因所在,也体现了中国古代女性普遍的爱情痛苦。这时的赵明诚大致 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对于公务,他至少是一个失职胆小的“逃兵”,对于妻子,他至少在感情上已成了朝三暮四和心猿意马者。而此时的李清照面临 的苦难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否则何以会写出“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如此沉痛的词句!
① 李清照《词论》有句云:“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 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
八、赵明诚感疾身亡,李清照独当薏苡谤赵明诚守江宁仅一年多被罢当系咎由自取。他自二月罢守至五月奉旨知 湖州,约三个月当中,辗转于芜湖、姑孰(今安徽当涂)等地。建炎三年六月中旬,刚刚定居于池阳(今安徽贵池),赵明诚就离家独往行在建康领命 以赴湖州任。与大夫分手后,在他生前,她就独自担当起了保护文物的重任。
在他卒后,她便遭到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恶谤,其实质酷似当年马援所遭“薏 苡之谤”①,这就是给流寓中的嫠妇李清照的不幸遭遇雪上加霜,令其有口难言的“玉壶颁金”之诬,此系后话,兹先叙其生前之事。
(一)
遵夫嘱宁死护文物关于赵、李的池阳之别,《后序》中有一段既感人肺腑,又形象生动的 记载: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中,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乾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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