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首是咏桂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 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如果说在上面两首咏物词中,尚含有作者 以花容月貌自况之意的话,那么这首《鹧鸪天》则是以桂的色淡香浓,来比喻人的内在美更为可贵。别看桂花不以貌惊人,但它的清高和甜香,足以使 它成为“花中第一流”。这层意思溢于言表,不难发现。不易读出的是这样一种深层寓意,即词人自知其出身并不显赫,比起朝廷中的诸多名公大臣, 她一直认为其父祖的地位是低下的,就象是自然界的岩桂,虽然其名位不能与御园中“浅碧轻红色”的牡丹、芍药相比,但它的清高脱俗、宜人香气, 以及它作为中秋佳节的应时之花,又足以使它成为中秋之冠,惹来失期之梅和晚开之菊的种种妒嫉。需要略加解释的是,在这里词人并不是要贬低她一② 杜甫《江畔独乐寻花七绝句》:“嫩蕊商量细细开”。
③ 李清照《点绛唇》词有“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句。
④ 李清照《武陵春》词有“风住尘香花已尽”之句。
向喜爱的梅、菊,也不是说她家的门第仍然那么低下,而是想通过对以香取 胜的桂花的褒赞,而将自身的“内美”昭著于世。对于最后两句曾有论者解释为借咏花发泄自己才能被埋没的不平。这未免求之过深。首先她的才能并 未被埋没,相反已名满京城;其次,对于当时的一个少女来说,不大可能具有经世致用之想,何况正在优雅地体察桂花的她,心中会有什么不平呢?实 际情况倒可能是,鉴于境况的顺心随意,此时的李清照,在创作上颇有点初生之犊不惧虎的意味,其所谓“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是清 照自信地认为屈原的审美情趣不如她,竟然没有把桂写进注重内美的《离骚》。总之,此词从头到尾表达的是作者得意自负的情绪,尚谈不上对“社 会”有何不平。
(三)
以簪花、并蒂相娱的伉俪词这类作品在现存《漱玉词》中为数不多,人们的看法也很不一样,兹以《减字木兰花》和《瑞鹧鸪》为例,前者云:“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善,徒要教郎比并看。”此首汲古 阁未刻本《漱玉词》收之,《花草粹编》卷二亦作清照词。而赵万里辑《漱玉词》云:“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这一看法虽有道理,但却不宜据之 判此词为伪作。因为《漱玉词》中确有一些浅俗轻巧之作,王的讥其“无所羞畏”,倒可从反面印证此类词的真实性。至于“不似他作”则更是事实,《漱玉词》中凡有涉伉俪之情者,多系悲苦之言,而此首纯系欢愉之辞,“欢 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①,信然。至于对此词的所谓“间巷”、“市井”意味,今天却不必为此对其有所非议,“女为悦己者容”,主人公为了 取悦于新郎,故意让他看看是带露的红花好看,还是新娘的如花容颜更美。
作为“闺房之事”,新娘这样做并不过分,更无低俗之嫌。时至今日更不应 以道学者的面孔,将此类词摒除于《漱玉词》之外。因为这类词比“正统”
的“易安体”,更能体现作为思想家的李清照对于旧礼教和旧道学的冲撞, 而这种冲撞本身就体现了一种新进的思想意识,也是传主的“压倒须盾”之 处。
《花草粹编》卷六以《瑞鹧鸪·双银杏》为清照词,词云:“风韵雍容 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大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关于此首有 两个疑点,其一,它是不是词:“按虞、真二部,诗余绝少通叶。极似七言绝句,与《瑞鹧鸪》词体不合。”①这确是一个值得进一步交代的问题。《瑞 鹧鸪》作为词牌,又名《舞拍》、《舞春风》、《鹧鸪词》等,它本来是七言律诗,因唐人谱为歌词,遂成词调。到了宋代的晏殊和柳永,此调又分别 衍变为六十四字和八十八字。李清照这首五十六字体,虽在字数方面保留着七言律诗的特点,但它仍然应该是一首词。因为在李清照前后的杜安世和侯 寘等人的同调五十六字体,也都是词而未被算作诗。这是关于此词的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即词的下片第三句有“居士”二字。如果把这首《瑞鹧鸪》
① 翰愈《荆溪唱和诗序》。
① 赵万里辑《漱玉词》。
系于传主新婚不久所作,与本书第二章开头所指出的,李清照在二十四、五 岁屏居青州时始用“易安居士”之号的说法是否有矛盾?答案应该是没有矛盾。因为“易安居士”,只有屏居后才能引以为号,而“居士”可泛指自命 清高者。无疑,宴尔新婚时的李清照最为清高自许,十八、九岁自称“居士”,亦不无合情理之由。
在解除了上述二疑点之后,对于“居士孽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亦须略加铨释。此二句系整首词的结穴之处,意谓将并蒂而生的双银杏孽开一看,它就象莲子生有惹蕊一样,其“心”中也有意(慧);“两家新”谐 寓“两颗心”之意,连接上文就是说,主人公和她丈夫之间,犹如当年唐明皇之于杨贵妃,彼此心心相印,爱怜有意。这不仅表现了词人夫妇相得之欢, 还体现出传主对李、杨关系的看法不圃于成见,岂非说明她关于历史和爱情的观念,比历代的许多“须眉”更加公正可取?
三、传写心曲的身世词 在古典诗词中,“心曲”有两种含义,比如《诗经·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和张协《杂诗》其一:“感物多所怀,沉优结心曲”,均指内心深处;而温庭筠《归国遥》词:“谢娘无限心曲, 晓屏山断续”,则指心中委曲之事或难以吐露的情怀,也就是内心隐秘。李清照的身世词所传写的主要是后者,所用手段主要是通过咏物和使事用典, 曲折地表达其受党争株连和被丈夫疏远,从而“无嗣”的“心曲”。
(一)
咏梅词中所寄寓的身世遭际自从宋初林逋(字君复,谥号“和靖先生”)写梅的名句“疏影横斜水 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问世后,北宋的骚人墨客多有嗜梅如癖者,写梅的诗词可谓汗牛充栋。南宋初年蜀人黄大舆,仅咏梅之词就编集了一部十卷之 巨的《梅苑》,其内容多以“格高”、“韵胜”状写梅的姿态和香味。李清照之所以较多地写作咏梅词,一方面与上述文学背景不无关系,另一方面她 又在这一基础上有所出新,使原来自命清高和孤芳自赏的“梅格”、“梅韵”,贴近了现实人生,丰富了其文化涵容。
李清照咏梅词的代表作主要是这洋几首,《渔家做》(雪里已知春信至)、《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满庭 芳》(小阁藏春)、《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情平乐》(年年雪里)、《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等七、八首,依其内涵,大致可分为 以下四类:一类,指写于词人出嫁前夕的咏蜡梅的《渔家傲》①。写此词时,作者正 当豆寇年华,其父官礼部员外郎,她的家庭环境相当优裕,好花美酒任其享用,从词中“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工人浴出新妆洗”,“共赏金尊沉 绿蚁(指酒)。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等句看,词人当时的身价地位无比优越,其自矜自得之意,溢于言表,以梅自况之意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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