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评传_陈祖美【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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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政易安作也。”①王学初先生 怀疑上述记载说:“按赵明诚喜金石刻,平生专力于此,不以词章名。《琅嬛记》所引《外传》,不知何书,殆出自捏造。所云:‘明诚欲胜之。’必 非事实。”②从学术的严肃性方面考虑,王学初先生的这一看法不无道理,但从激赏这首《醉花阴》词的角度着眼,又难得这样情节生动而又恰中肯綮的 评语。纵览从明代杨慎到清代王阎运对此词的共计 17 则评语看,大都不甚着边际,几乎没有一条说到点子上,而《琅嬛记》所引《外传》独具慧眼,拎 出“莫道”以下三句为“绝佳”,并为后人所接受,“黄花比瘦”遂成为词坛的著名掌故,其功不可没,而不必在其出自何人之口上过多较真儿。迟一 步说,“只三句绝佳”的评语,即使不是出自宋人陆德夫之口,而是《琅嬛记》的作者故托其名,又有何妨,不是同样反映了人们对清照这一佳作的赞 赏吗?

  关于此词亟待澄清的倒是其版本和异文的取舍问题。由于《易安居士文 集》的散佚,后人的辑本难得完壁。以词集而论,现存载录易安词较多的是② 李清照《清平乐》(年年雪里)。

  ① 《琅嬛记》眷中引《外传》。

  ② 《李清照集校注》第 36 页。

  南宋曾慥《乐府雅词》、明代陈耀文《花草粹编》、清代沈辰垣等《历代诗 余》。后二者虽收录比较广泛,各辑清照词 40 多首,但其中既杂有伪作,又有将清照词列入他人名下者。而《乐府雅词》虽在其卷下的最后仅收清照词23 首,但因其成书最早,又无一首伪作,不失为《漱玉词》的可靠版本。以 这首《醉花阴》为例,凡有异文的字词,如“浓云”不作“浓雪”、“金兽”

  不作“香兽”、“人似”不作“人比”。特别是后者询为一处重要异文。虽 后世的多数版本此句作“人比黄花瘦”,但《乐府雅词》作“人似黄花瘦”,《琅嬛记》所引《外传》亦作“人似黄花瘦”。本书取“似”字而屏“比” 字,不仅从版本上考虑择善而从,更因为用“似”字更符合“文本”的原意。

  因为“文本”中不是把“人”(词人自指)和“黄花”对立起来,而是将“黄 花”拟人化,二者是合二而一的,在这里并不存在程度上的对比问题。何况新婚不久,年方二十一岁的李清照,犹如“重九”之日应时而开的“黄花”, 此时它刚刚开放,不但尚未消瘦,而且是“有暗香盈袖”。但如果党争的“西风”不止,它卷帘而入,使自己继续受株连,不得回京与丈夫相聚,那么自 己的命运也会象自然界“西风”中的“黄花”一样,不堪设想。所以“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应释为:自己被迫离京而产生的离愁别恨对于“人” 的折磨,犹如风霜对“黄花”的侵袭,政争的忧患给主人公所带来的体损神伤,就象“黄花”将在秋风中枯萎一样。如此说来,使词人为之“销魂”的, 不仅是离愁和悲秋,那只是一种幌子。传主心中的真正块垒是廷争对她的株连。其借“东篱把酒”所抒发的主要是对自身未来命运的喟叹。

  以上虽已经提到有四首词与菊有关,但真正称得上咏菊的是《多丽·咏 白菊》一词。此首的写作时间略晚于《醉花阴》,大致在崇宁四、五年间。

  那时廷争时松时紧,有时蔡京得势,有时赵挺之占上风。清照则可能受制于 时局的变化,时在原籍,时回汴京。词的下片的“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这几句字面上是说,时 晴时雨的天气加速了白菊的枯萎,就是对它倍加爱惜,也过不了多久就会憔悴不堪。而当时的政治气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变化无常!身受其害的词人又怎 么能不产生朝不保夕之感!在此词的下片至少还有三处“画外音”:一是“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所涉及到的两个典故,分别指男子有外遇、女 子被弃捐。二是“纵爱惜”三句的深层语义当是:即使人家对自己仍有一片爱意,自己也不一定能在京住多久。三是结拍的“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 东篱”,这简直是在说:如果世道和人情好一点,我又何必象当年的屈原和陶潜那样移情干菊,去写什么咏菊词!看来在这首咏白菊的《多丽》中,除 了含有未曾化解的政治块垒外,又平添了对一个少妇来说更难以承受的婕妤 之悲。

  (三)

  “憎怀”种种寄藕莲“情怀”虽然就是指一般所说的心情、心境,但它又是指含有某种感情 的心境。情怀随着感情的变化而变化。有关藕莲的清照词,现存有四首。前两首分别涉及到“藕花”①、“莲子”②。这两种意象给人以清新向上、愉悦① 李清照《如梦今》有句:”误入藕花深处”。

  ② 李清照《双月忆王孙》有句:“莲子已成荷叶老”。

  充实之感,体现出作者的一种倜傥豪迈、青春焕发之气,此已于本章第一节 中谈到过。以下所要讲的是词人借以抒发生离死别之情的两首藕莲词。第一首是《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 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托名元伊世珍《琅嬛记》尝谓此词本事曰:“易安结璃未久,明诚即负 这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此系附会之说。

  清照“结缡”时,明诚在大学作学生。“负笈”是读书,大学在汴京,其往 何处“远游”?此其一;其二《金石录后序》所云:“(明诚)出仕官”,并不是说他到远方去做官,而是说他从大学毕业,走上了仕宦之路,也就是 出来做官的意思。至于他在何处做官,可参照这样一条记载:“崇宁三年正月甲午,通直郎鸿炉寺丞蔡攸赐进士出身,为校书郎,仍授金紫。攸,左仆 射京子也。以赵存诚、许份例召对,除馆职”、“京言:‘攸未始登科,非存诚、份之比。’再辞,不许”①。赵存诚是明诚之长兄,他与蔡京之子攸同 例,都是皇帝特许的京中清要之职。徽宗正是以此类手段笼络近臣。明诚系挺之季子,宠爱有加,岂有独出远官之理?其三明诚继存诚除卫尉卿、思诚 除秘书少监后,于崇宁四年(1105 年)十月除鸿炉少卿,可证其无离京“远游”之事。那么这首《一剪梅》也就不是那种一般的思妇念远的离情词。它 之所以成为一首知名度很高的佳作,被称为“颇尽离别之情”②、“结更凄绝”

  ③,正是因为词人心中装有唐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少妇”无可比拟的政 治块垒。如果是由单纯的离情所带来的伤感,何至于严重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一名句是由词人独特的遭遇、独特的思想 情怀凝结而成的,是其特定心理状态的外化。没有其特定的心理为依据,即使象高则诚、关汉卿那样的大家在其作品中借取这一名句,也会被认为是“效 颦”④者;而李句明明是脱胎于“都来此事,眉问心上,无计相回避”①诸句,却被认为是“李特工耳”②,原因当如况周颐所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 真,所作为佳”③。关于这首《一剪梅》的“情真”之处如上所述。“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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