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理就在人心,但人并不是生来就知道什么是天理,什么不是天理。朱熹认为要想认识天理,必须依照《大学》的教导格物、致知。他说,天地万物都有理,所谓格物就是即物而穷理,针对一事一物讲明、探索其中包含的天理。人心都有知(这里的知是指对儒家伦理的了解),但这知开头总是片面的、肤浅的,要想把这一点知扩展开去(致知),必须借助于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豁然贯通,“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大学章句》)。他的知虽不从格物来,但格物可以对致知起启发和辅助作用,这种对格物的肯定,多少有利于自然科学的研究,清末人们把自然科学称为格致,与他是有关系的。另外,朱氏所谓豁然贯通并非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飞跃,乃是一种对于本体——理或性的神秘顿悟。朱熹生前由于政治的原因,他的学说曾被朝廷称作伪学,一度受到压制打击。但他死后不久情况就根本改观了。北宋以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的地位逐渐提高,经朱熹表彰,影响更大,编为四书,重要性几乎超过五经。朱熹的《四书集注》从元代到清代,一直是士人的必修教科书,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反对它会遭到严厉的惩罚。一种学说处在这样的特殊地位,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僵化,明代以后朱子学正好走了这条路。
朱子以后新儒家的另一重要代表人物是明代倡导心本论的王守仁(公元1472—1529年),人称阳明先生,他的学说被称为王学或阳明学。他认为当时的人们把儒学当作纯学问甚至做官的敲门砖,而不用来修养身心,产生了不小的流弊。他还认为流弊的根源在于朱熹提倡的理学在理论上有问题。朱熹认为理在万物,要即物穷理。王守仁认为理不在物而在人心,因为“心即理也”(《传习录》中)。王守仁原来也是学朱子学的,为实践“格物”的理论,曾面对竹园“格”了七天七夜,不但一无所获,而且病了一场,从此开始怀疑朱子学,特别是它把心与理分而为二的倾向。一度潜心于佛、道,颇有所得。后来他被贬到贵州龙场驿(今修文县)做官,仍旧苦苦思索心、理关系问题,一天夜里突然悟到:“圣人之道,吾性(心)自足”(《年谱》),于是大呼大跳一番,从此“悟道”,走上心学之路。所以王学的起点是他在朱子学中发现,但在朱子体系中不能解决的问题,促使王学产生的酵母则是佛道,特别是禅宗的明心见性之学。
禅宗认为人心即是佛性,王守仁认为人心即是天理。当然这心是指人的本心。本心是天理与明觉的统一,所以天理自然能发现于心,本心发出来的也必然是天理。理对于朱熹的“心”是外在的,而对于王守仁的“心”则是内在的,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从伦理观上说,朱熹是要用道德规范(义务)去管束人,王守仁则变为用道德自觉(良心)去管束人。从世界观上说,朱熹的理既是自然规律,又是道德规范,他主张通过格物从前者推出后者,其实行不通。王守仁“心即理”的理论,只涉及道德良心,道德观念,而不涉及自然规律问题,也就是说不再把两者拉扯、混淆在一起,显然比朱熹简易、直捷,特别是它大大高扬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教人自尊无畏,不盲从外在权威,即使是儒家圣贤。他曾说过:“学贵得之于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传习录》中)真理要由自心认可,自心不认可的,即使出自孔子也不能相信。自心认可的,即使出自普通人,也不该轻易否定。
王守仁确立了自己的基本思想之后,曾经多次改变自己的“教法”,从不同角度宣传自己的基本思想。他讲过知行合一,静坐,存天理去人欲,诚意,最后在1521年推出致良知说,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体系。“知行合一”实际是说知行统一。知与行都是本体心的发用,不同之处在于知是开始,行是完成;知是思想内容,行是实际活动。这个理论有比较浓的实用色彩,所以,从善的一路说,只知不行的不算知,如有人嘴上说孝,实际不尽孝道,是不知孝;而从恶的一路说,有一恶念便算是行,如人有反对君父的念头,就算有反君父的行为。标准如此不同,不能说是公允的。致良知是王守仁“心即理”思想与《大学》框架相结合的产物。他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是天理又是最根本的知,不过,要把良知变成现实的知和行,就要下“致”的工夫,《大学》所说的“致知”正是这个意思。在《大学》,致知与格物联系在一起,要致知必须格物。王守仁说格就是正,使不正的改变为正;物不是物体,而是人所从事的事务、事情,它们自然离不开人的意念。所以他说:“意之所在便是物。”(《传习录》上)于是对于他来说,格物就是“正念头”,使不正的念头得正。同一个道德行为,从为善方面说是致良知,从去恶方面说是格物。从贯彻天理方面是致知,从使事情符合天理方面说是格物。用格物穷理说解释的《大学》是朱熹的阵地,用致良知说解释的《大学》是王守仁的阵地,有了《大学》的阵地,阳明学便能与朱子学抗衡了。
王守仁建立阳明学,本意是要提高封建士大夫的道德自觉,挽救当时的政治危机。但是由于他激活了久被压抑的人心,灌输了自作主宰的意识,为不满现实的各阶层人士所欢迎。各方面的人按自己的理解去解释阳明学,使它在王守仁去世后不久即分化为许多派别,其中王艮、王畿的现成派,代表市民利益,在明代后期十分活跃。清兵入关既打断了商品经济的发展进程,也结束了整个王学的发展,朱子学重新被定为一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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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理学所讨论的问题集中于内心修养与社会政治关系,所依据的儒家经典由以五经为重点转到以四书为重点。
第四节 清代儒家——新经学
从明末清初到鸦片战争,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朝从兴盛走向衰落的时期,这时官方儒学——朱子学除了反复咀嚼宋人的残羹剩饭,再也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相反,民间的儒学倒还具有相当的活力。清初的知识分子总结明朝亡国的历史教训,认为理学空疏无用,是导致国破家亡的重要原因。他们摒弃理学,提倡经世致用之学,以为这才是真儒学。经学家顾炎武(公元1613—1682年)提出“经学即理学”的口号,说理学讲明心见性,实际是禅学。它们不研究六经之文,不讨论当代之务,不从事修己治人的实学,也就是说在经学之外搞理学,所以走上迷途。其实本没有离开经学的理学,因而真正的学问只有一种,那就是经学。不过顾炎武的经学既与董仲舒式的微言大义之学不同,也与繁琐的考据之学不同,而是经世致用的实学。他的《日知录》、《天下郡国利病书》都是阐发、体现他的实学思想的力作,后一本书就是经过多年的实地调查而写成的,记述各地山川形胜、经济状况、风土人情等等,为反清复明、治理天下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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