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常客,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你看她,唤其他人都是小阿弟,惟独把我唤成朋友。”
“为什么。”
“我跟你太不一样了,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我都打交道。我的人生观基本就是金庸给我的,以后你要判断我的选择,想想金庸的人物就好了。杨过会跳,我也跳。令狐冲会喝酒,我也喝。韦小宝会上,我也上。”他说得意气风发。
“你觉得我的人生观又是什么样的呢?”我问他。
“你像是那种人生观碎了一地却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人。”他说,“不过没关系,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这时老板娘端上来红烧肉、清蒸鲈鱼和两碟凉菜,顺势拉了把凳子过来坐在大奇旁边,摇着檀香扇,身体稍微往大奇肩膀这儿靠了靠,打开话匣子,“我们舞蹈团报名参加了一个大比赛,据说如果得奖了可以去参加春晚的。”
“那是光荣得不得了。”大奇说,“有没有奖金?”
“怎么没有,春晚会没有奖金?不过我不在乎这些钱,大家分分也剩不了多少。你看刘晓庆六十岁,我五十岁,我跟她比,能差到哪里去。只不过我们这代人,运气都被狗吃了。”她看看我,说,“妹妹,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在纺织厂里做挡车工,三班倒。可没有时间做梦,稍微打个瞌睡,手指就要被机器轧掉。”
说完她扭着腰肢快走几步,一会儿从小碗里夹了只肉圆出来,不容分说地盖在我的米饭上。“妹妹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我告诉你,这个男人可以的。”她笑嘻嘻地指指大奇,“我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听老阿姐的,没错。”
吃完饭抹抹嘴,天依旧没有完全暗去,离着与胖子约定的时间还早,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出几条街。大奇说不如去家里喝两杯啤酒。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从我刚才再次见到他起,就不免会在心里回放起几天前那夜的画面。所以现在他说出这句话,我俩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接下来就目标明确地快步往他家里走去。
我们都显得有些急切,压根没有再从冰箱里拿酒,省却了一切的客套,甚至连空调都没有来得及打开。他床上的凉席已经撤去了,铺着条柔软的毯子。可是当我们开始接吻时,我却无法集中精神。我们的牙齿不时磕碰,胳膊肘和腿的位置也难以调整到叫人舒心。他花很大的力气去解我裙子的扣子,于是我只好把他推开,我们俩各自脱去自己的衣服,他解完皮带才想起来鞋子还没有脱,再手忙脚乱地去松鞋带,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等忙完这些,我们接着接吻。其实我不想要复杂而漫长的前戏,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只是为了不要扫他的兴,不要让他难过。他在我身上前前后后地忙碌,从右边的乳房移到左边的乳房,汗很快汇成细小的水流淌过我的身体。我转过头去,望向他身后窗外整片的树叶、树叶背后的天空,还有静止不动的空调转叶、鱼缸里不断冒泡的氧气泵。
我终于失去耐心,把两腿伸出去,他从我两腿间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来。
“上来。”我对他说,朝他伸出手去。
于是他爬上来,用汗涔涔的身体抱紧我,我才感到他的阴茎依然蜷缩着,毫无动静,像是冬眠以后无法被唤醒的动物。
“抱紧我。”他说。我抱紧他。
“对不起,这样的事情现在常常会发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过去也勇猛过。”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试图想要描述那幅勇猛过的场景。见我不吱声,只能作罢。
“这没什么要紧的。”我说。
“说实话,你以前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么,与其他人?”他问。
“哦,没有。”我说了实话。
“你真残忍。”他说着,把我抱得更紧,肋骨都在咯吱作响,“不过都是我的问题,或许明天就会好了,我们来日方长不是么?”我没有说话,他黏糊糊的拥抱让我几乎要窒息,我不由再次推开他。
“怎么了?”他问。
“透不过气。”我说。
他翻了个身,越过我的身体去取一根烟,抽了一口又递给我。
“我得去找房子了。”我突然这么说,想要把话题扯开。
“这么着急?”
“因为郑重其事地想要开始新生活。”我说。
“你想要什么样的新生活?”他问我,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能感觉到外面的天终于慢慢暗下来,他竟然问我这样的问题,真好笑,好像我真的能够回答他似的。
“其实房子不用着急租下来,你想安静些待着可以来我家,我帮你理好桌子,做好咖啡。我平日里总是在办公室,不会打扰到你。这些,我还真的是认真考虑过。”他自顾自地说。而我只是继续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样的感情表达方式竟让我感到不耐烦。我并没有想要聊下去的愿望。
所以我在一只杯子里掐灭香烟,转过身去亲吻他,极其有耐心地抚摸他,尽量把自己七零八落的情绪重新收拾回来。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进入我的身体,指甲没有修剪过,弄痛了我。不过我也没有吱声,像是要感谢他。然后他问我说,用嘴好吧。我说好的。我弯下身体,又抬眼看他,他的脸上混合着奇怪的表情,接着随手撩起一块毯子盖住了我的头,使我陷入白茫茫的黑暗。只有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射在我的嘴里。我听着他的喘息声慢慢平缓下来,周围没有其他声响,我们谁都不敢动弹,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各个僵硬着的关节很快就要疼痛起来,但是此刻,我却仿佛可以长久地如此等待下去。
等我们最终赶到咖啡馆的时候,夜晚过半,保罗先生的妹妹已经在了。我们一路没有怎么说话,走进咖啡馆时故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甚至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表现得像两个不过是在路上遇见的陌生人。
胖子用蹩脚的英文把我们介绍给了对方,于是她有些慌张地从狭窄的座位里站起来,大力与我们拥抱。她看起来比保罗先生的年纪更大,疲惫不堪,说不清是因为长途飞行,还是因为心碎。她剪着齐耳短发,完全不修边幅,脸上带着单纯而热情的笑容,甚至有些讨好,开口说话时露出一口玉米粒似的牙齿。穿着件男士登山夹克,像是刚刚从什么寒冷的地方来。
她此刻坐着,臃肿的身体填满座位间所有的缝隙。其实与其说很难想像她与保罗先生竟然是亲兄妹,不如说很难想像保罗先生竟然有家人。他完全像是从电影或者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来龙去脉,好像这样才是对的。现在我们却不由从他妹妹身上捕捉着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他已经有五年没有与我们联系了,我们一直以为他还在印度,他动完心脏手术以后就去了印度,说是在那儿能找到好的治疗办法。他说的治疗办法不是指身体上的,而是指心理。”她重重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好像她的心脏也正在疼痛似的,“我们也想过要去找他,去年我们的母亲患上老年痴呆症,但他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法。这就是他的方式,他从小就讨厌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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