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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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弟微笑:“怎么能一样呢?你是‘皇帝’的‘帝’,我却是‘弟弟’的‘弟’,贵贱差着几万里呢。”

  黄帝道:“谁说的?‘皇帝’哪有‘弟弟’亲呢?我就喜欢你的名字,有股人情味儿。记得小时候,带我的那个保姆林妈,就常喜欢叫我‘弟弟’的。你知道,我这辈子,亲的干的一大堆兄弟姐妹,可是我……”他低下头,眼里含了一泡泪。

  可弟忙说:“你是不是又想你妈妈和你亲姐姐了?其实,坤小姐和钟小姐对你也很好呀,对自己亲弟弟一样。”

  黄帝叹息:“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你知道吗?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才会得到安慰。每次听你背圣经,唱赞美诗,我心里就好高兴。那种感觉,真是说也说不出来的。可弟,你肯为我弹支曲子再唱一次赞美诗么?”

  可弟略想了想,点头说:“只要你高兴……只是,这里有钢琴吗?黄坤小姐很时髦,可是倒没见她买钢琴。”

  黄帝微微地笑,眼中露出自矜的神情:“她不会弹,没耐心学,说学会了弹得没别人好,也没意思……不过钢琴是有的,还是我妈妈的呢,后来妈妈走了,爸爸死了,房子也卖了,钢琴便搬到了这里来,就放在大书房。”

  说起妈妈的走和爸爸的死,他的神情又黯淡下来。自小他是一个擅长撒娇的孩子,可是他的成长环境却不容许他撒娇,当年母亲无视他的请求带着姐姐离开的那一幕,成为他心头一道永远的伤。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道伤也日渐长大。并且由于他戏剧化的个性,那伤痛更被夸大了十倍百倍。

  然而可弟的出现,却将那伤渐渐抚平了。每次看护他的病的时候,可弟都会坐在床前为他祈祷,她的轻轻的朗诵经文的声音就像一道潺潺溪水,流进他的渴望,引他走向新生。他一天更比一天发现可弟对他的重要,他已经离不开她了,今天,他就要把他心里想的全部表达出来。

  他注意地看一看四周,侦察一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两个。但是当他发现所有人都在自得其乐,并没有人对他遥遥相望时,却又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懊恼。

  远处,一棵金桂树下,黄坤同一个西装青年面对面站着,黄坤斜倚着花树,手里攀着一枝花只管在脸上拂来拂去,拂得花瓣扑簌簌地往下落,长长的眼尾妩媚多情,无限蕴藉。这时候不知道那青年说了一句什么俏皮的话,黄坤笑得如花枝乱颤,而手里的花枝和身后的花树也都随着一齐颤抖起来,落花飞了黄坤一身一脸。

  黄帝看着,满心羡慕,只觉空气中有一股细细的桂花幽香阵阵袭来,沁入心脾,又化成一股热腾腾的力量从丹田之间涌冲上来,他忍不住握紧了可弟的手,略带颤抖:“阿弟,我,我们去大书房,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黄府西厢,有一排三间房子成品字互相套连着,人称“大书房”。外面大间里摆满成套的红木书架书柜,书桌椅子,靠墙便是那架大钢琴,蒙着天鹅绒罩子,因为没人会弹,便不再是琴,而只是一件华丽的摆设。里面两间套房,一间做休息室,床椅帐幔一应寝具俱全,另一间是起居室,中间摆着可折叠的茶桌茶椅,靠墙又一圈儿真皮大沙发,华美气派。

  原来,黄家风虽然不大喜欢看书,却习惯来这书房里想事情办公务,有时也在书房招待重要客人,晚了就在书房留宿,因此书房装饰得十分考究。这段日子家风去了重庆,书房就一直空着。

  然而黄帝牵着可弟的手柔情蜜意地走进来时,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黄钟正倒在躺椅上,拿着一本《啼笑姻缘》在看,听到声响,一抬头先是见了黄帝,欢喜地叫了一声:“小帝?你来得正好。”紧跟着看到了旁边的韩可弟,笑容不由地为之一窒,像是留声机突然被停了针,歌已经断了,余音却还留在空气中。

  黄帝对这不期之遇可没有他堂姐那么好兴致,冷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边暗中无奈地松开了牵着韩可弟的手。

  黄钟答:“后面太吵嘛。”无缘故地嘟着嘴,像是委屈,又像是赌气。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态度是有些可疑的,所以又补救地看一眼韩可弟,问:“你们没有去跳舞?”

  “跳得累了。”黄帝在藤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很累,累得话也不想说。

  黄钟只得向可弟搭讪,问些舞会上的情形。但是问的人既不关心,答的人也是心不在焉,没两句话便已辞穷,三个人都淡淡的。最后还是黄钟提议:“都渴了吧?不如我去让下人弄茶来给你们吃。”

  黄帝不置可否,可弟客气说:“这可有多麻烦。”但是黄钟已经兴冲冲径自布置起来。她难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要求,所以尤为喜欢借着别人的名义发号施令,因为年龄最小,又是第二个女孩子,打生下来就被父母视为失望的象征,在家中长期以往地不受重视,使她养成一种错觉,似乎所有人的分量都比她重,理由都比她充分,即使是雇佣性质的韩可弟吧,因为毕竟不是家佣,也算半个客人,也要比她来得理直气壮。

  黄家的仆人是侍候茶点惯了的,又都是现成的东西,不一会儿便摆出一桌茶来,糖渍樱桃,酒心巧克力,香蕉芙萝,琥珀核仁,百合糕,中西点心各式俱全。

  黄钟因为在人面前没有分量,就额外喜欢在下人面前摆架子,照例皱了眉审视半晌,挑剔说:“怎么都是甜食?姐姐说吃甜食最容易发胖的。黄帝少爷最喜欢的松子糖怎么没端上来?”又问可弟:“对了,你是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要不要加糖?奶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正寒暄着,黄坤踩着高跟鞋一路“笃笃”地踏进房来,一进门就高声叫道:“我说你们躲到哪里去了呢,却是在这里轻闲。席上的点心不好吃吗?巴巴儿地跑到这里来喝体己茶。”

  黄帝和可弟只是微笑着,黄钟却代答道:“他们说累了,不想再跳舞……姐姐要不要吃一点?”

  黄坤笑着:“可是的,光忙着交际了,饿了也不敢多吃,倒是在你这里偷吃两口是正经。可是我得先打个电话,一个……要紧的电话。”

  黄帝三个人一边吃着茶点,里厢黄坤说电话的声音便一径地传过来,夹着又甜又脆颤悠悠的笑声,不由得他们不竖直了耳朵去听:“你当真不过来了么?……别提了,今天我收到的花已经快把自己给淹没了……不,我不要那样的礼物,你怕我遇不到肯送戒指的人么?……怎么这会儿你又想要立刻飞过来了?那好,你可以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你当真要爬么?你不怕你爬到一半的时候,我挂断电话,把你就此卡在当中了么?”

  听着的三个人忍不住都笑了。黄钟满脸艳羡,她非常佩服姐姐的这些小俏皮,如果要学,她或者也可以来几手幽默的,可是她的幽默没有用处,她眼中所见的,不过是家里这几个人,而黄帝对她说的话照例是爱听不听,爱理不理的,他听得出她话里的幽默么?趣味这东西,是要两个人共同营造的,一个人自顾自地笑就显得傻。自己可不是就有些傻么?父亲说,南京毕家已经来信催过几次了,明年说什么也得让她出嫁,连黄道吉日都选下了,她不知道为这件事背地里哭了几次,可是看黄帝的样子,竟是对她的去留全不在意,枉费她为他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耽足这么多的心事,他的心里,可是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位置,或者,就是为了她对他太好,又好得太明白实在,不懂得姐姐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那一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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