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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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母亲不由地叫出口,忙又说:“我倒昏了,王连长的胳膊上还有伤哪!快看看,怎么样啦?”

  王东海心里更是激动得不行!真是世上少有的人,自己处在这种景况,还想到别人的伤口,伤口!他忙说:

  “妇救会长,大娘!我不要紧。快好啦!”

  其实他的伤口已因天冷风吹而冻肿化脓了。花子忙把孩子递给母亲,跳上炕找布给他包扎……

  这次不管王东海怎么说,母亲和花子再也不放他走了。姜永泉也说他该留下来把伤养好,同时也可以帮助照顾一下群众。可姜永泉对他自己膀子上的伤,却没理会,别人谁也不知道。

  为此,王东海留下了。

  残酷的大扫荡,终于被粉碎。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到处在歼灭敌人,扩大解放区,一步步把敌人压缩到据点里去。

  ……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院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把棉衣搭在铁条上,上身只穿一件旧军装单褂,两手抓着五六十斤重的四方形的敲衣石,用力向上举着。他嘴里不断地数着回数。

  他举到十五下,才放下来,就势坐到石块上,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珠。那短短的头发楂上,直往上冒热气。天气是三九,他身上却是六伏。

  王东海的伤口已好起来,他天天这样锻炼,今天成绩最大,脸上显得格外高兴,思想也就奔腾起来……

  留下来养伤后,开始几天母亲和花子等人把他安置在山里,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为了找药治伤,秀子常跑出好远去找中药铺。不管怎么艰难,人们都把好东西给他吃,一点也不准他动。他有时实在过意不去,就说:

  “大娘,你们再这样我可待不下去了。我要马上找部队去啦!”

  母亲却不急,只是问他:

  “你找部队干么去呀?”

  “打仗啊!”

  “怎么打法呀?”

  “用枪嘛。”

  “胳膊坏了怎么打枪呀?”

  “这……”

  “还说呢。”母亲用对自己孩子似的口气说,“人光要强也不行呀!俺们为你养身子为着什么?还不是好让你多打死些鬼子?你要是好了,叫留也不留你啊!”

  更使王东海感动的是花子。她的话变少了,也很少流泪了,要哭也是在背后哭,不让别人看见。每次她照顾他,总是默默不响地认真来做。她把鸡蛋煮熟,皮剥得光光的,蘸着搓细的咸盐面,送到他手里。而有时王东海说要走时,她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看着他,一直看得使他说不出话来,感到自己再坚持下去真难为情……

  环境好些后搬回村,四大爷一定要王东海住在自己家里,和他睡在一起。老头子夜里常常起来,给炕洞里加柴,把炕烧得更热。

  花子脸上的哀伤慢慢退去,渐渐话也多起来。没有事她就叫他讲战斗故事给她听。王东海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但她却把他讲的故事中的人和他联系起来,心想那就是他,他是最英勇的一个人……

  王东海练毕歇息的时候,心里高兴地想:“好,明天就可以回队了!那可太好啦……”

  他又抓起那块石头,念着回数举起来……

  这时,外门口出现一个女军人。她一瞅院子里的情景,马上停住脚步。她那对深褐色的美丽眼睛微笑着眯起来,白晰的圆脸上泛出喜色,心随着王东海的上下“举重”跳起来。看着看着,她也不自觉地跟着数道:

  “……七下,八下……”

  “谁?”王东海闻声将石头停在腰间,急转回头。立时他崩一声撂下石头,惊喜地迎上前:“啊!白芸!你怎么来啦?”

  白芸欢笑着迈进门槛,两手握住王东海的一只大手,爽朗地说:

  “我怎么能来?就兴你来吗?哈哈哈!好个王连长呀,把人家都急死了,你还在这练工夫哪!”白芸太激动太兴奋了,两眼闪着泪花,紧看着他的脸。

  王东海也激动得厉害,张了好几次口才说出:

  “快进屋坐吧!快……”

  “嗳呀!这真象是你的家啦!我的天,你安家了吗?哈哈哈!”白芸边走边说边笑,“屋主人呢?”“哦,都出去啦,我在看门呐。”王东海被她说笑得有些脸红。

  刚坐在炕上,白芸就一句接一句地问王东海离队后的情况。她说回去的一班战士把情况讲后,首长和同志们天天盼他们回去。并派人四处去找……

  王东海插了几次嘴想问她部队的情况也不成,只得把事情告诉给她……最后他沉痛地说:

  “白芸同志!我回去要请求上级的处分,我没把同志们都带回去……”

  “你快别说了!”白芸的眼圈发红了,“我看你还该受到表扬,在那种情况下就该那样做。想救出群众又不损失同志,那怎么办得到呢?对,那些牺牲的同志也是最值得的!都是英雄!”

  王东海问白芸的情况。原来白芸是和几位同志一块调到延安去学习的,昨天宿在万家沟村。她要那几个同志等一会,她跑来看看冯大娘——以后不知能见面不能啊!可巧,大娘告诉她王连长就在这里,这可把她高兴死啦!白芸又把部队在反扫荡中拔除敌人据点的战绩告诉他,把每一件小事情都谈得清清楚楚。王东海听得也有滋有味,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才好!但姑娘没把一件事告诉他,那就是她听说他有很大可能牺牲的消息时,背地偷偷哭了好多回……

  白芸又给王东海看看伤口,见真快好了,又给他重新包好。说着说着,她见阳光已上满窗纸,就收起笑容,看着他说:

  “王连长,我快要走了!”

  “哦,再多待一会吧!”王东海也看着她。

  “待一会也要走的。”白芸说着低下头,手抚弄着军褂角,“王连长,这次咱们一分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不过反正能见面,等抗战胜利了——不,或许更早些,就又见到啦!”

  “嗯,是啊。”王东海不大明白她自问自答的话意。

  “我们在一起可真不短啦,好几年了。我还记得我刚参军时,你怎么把着手教给我打枪的……唉,分开来都觉得不好过,我自己就是这样。可是过不了多久,又好啦。你说是吗?”

  “是,是这样。”王东海有些奇怪,平常说话又干脆又流利的白芸,这时却噜嗦重复起来。

  “东海同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她忽然抬起头。

  “没有什么意见。你一贯工作很好,对同志很热情。你又有文化,再经过学习,那更是好上加好啦!”王东海诚恳地说。

  “快不要只拣好听的说了。”白芸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其他原因,脸顿时红了。她忽然又变严肃起来,紧望着他,有些激动地说:

  “东海同志!我早有件心里事要和你谈谈,但没找到机会开口。今天我就要走了,非要谈谈不可啦!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是否可以比一般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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