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吧,吃饱妈把你送给人,好出去工作。菊生,你说好吗?”
菊生象真明白似的,停止吸奶,仰过脸朝着她母亲,小眼珠眨了眨,又衔紧奶头。
娟子的心又软了,她看出似乎孩子表示不愿意。她叹口气,又沉浸在紊乱的思潮里……
菊生衔的奶头滑掉了,就用力扯妈妈掉下来的一缕头发;不见反应,她就用小手抓妈妈的胸脯……娟子噢的一声叫起来,烦恼地将孩子放到炕上,怄气地说:
“抓什么!都是你这小东西,害得人守在家里。你不早死了好!”
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娟子看着也红了眼圈。
母亲从外面走进来,责备地说:
“你怎么啦?有什么事赖孩子做什么?她光会笑,什么也不懂。这末大的人,还和孩子赌气!”
母亲上去抱起菊生。孩子被妈妈的第一次粗暴吓坏了,吃惊地偷眼看着她妈妈。
不管做女儿的有多大,她在自己母亲眼前,总觉得还是小孩子。娟子见孩子哭了,心里非常不忍,加上母亲的责怪,又想想一点法子没有,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扑到被上,呜呜地哭起来。她那结实的身子,急速地搐动着。
菊生看妈妈哭了,更加哭叫得厉害。
母亲很少见过娟子的眼泪,更不用说嚎啕大哭了。她这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她带着笑说:
“可好啦,你们娘俩一个笛子一个笙,哭得可挺欢。叫人家听到,当是在唱戏呢。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哭也不行啊!”
娟子被母亲一说,想想也好笑,又不好意思。她爬起来擦擦眼泪,愁苦地说:
“妈,你看有这孩子,我还出去工作不?”
“你说呢?”母亲反问道。
“当然要出去!”娟子干脆地回答。
“那就把她抱着走吧!”母亲带笑地看着她。
“妈,人家急死啦,你还在说笑话。这环境能行吗?!”娟子带抱怨地说。
“那依你的法子呢?”母亲认起真来。
“没别的法子,只有把她送给人……”
“啊!送人?!”母亲惊讶地看着女儿,似乎不相信这是她的女儿说的话。她两臂紧抱着孩子,好象谁要马上把她抢走。
娟子被母亲看得低下头,浓黑的长发把脸遮住了。她心里很难过。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活来?啊?当妈的就不心疼?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生气了。
“那就怨我,怨我不该结婚……”娟子又啜泣了。
母亲叹口气,不满和愠怒随之烟消。她满怀温爱地说:
“娟子,别那末说。人一辈子还能单身过?都那样不就绝后啦。你是干部,懂的事比妈多。革命抗战为的什么?不是为后代吗?人还能老活着?死了还能把好日子带进棺材去?”
她换口气,说:
“别难受啦,我早看出你的心事,也寻思好久了。孩子是一定要留着。嗨,这末好的闺女,怎么舍得丢了。是不是——菊生?”说着她在孩子哭红的小脸腮上亲吻一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娟子被母亲说得平静好多,感到自己太冲动了。她恳求母亲说:
“妈,你说咋办好呢?”
“你走你的,孩子留给我,我养着她。”母亲象早就决定好了似的,断然地说。
“妈,这怎么行?她要吃奶啊!”娟子非常惊异。
母亲笑笑,很平静地说:
“能行。你大妈生下你德贤哥半年就去世了。我那时刚过门不久,还没有你,也没有奶水。他饿了,我就抱着去找人家几口奶给他吃。这究竟不行。我就尽心用汤水喂着,把他养活大了。唉,谁知他大了也被害死,真不如叫他那时死去好,孩子也少遭些罪。”母亲有些悲戚,忙转过话题说:
“去吧,过去的事不说了。菊生也三个月啦,好想法子。
叫你爹明儿赶集买斤蜂蜜回来,也试试看看。”
母女俩就这样商量好。到第二天晚上,娟子给孩子吃饱奶,送给母亲。她向孩子说:
“好孩子,就吃妈最后一次奶了,跟姥姥睡去吧!”
孩子吃饱了,很快被母亲搂着睡去。半夜里醒来,她哭着找奶吃。母亲把准备好的用麦面和着蜂蜜烙的饼嚼着喂她。可是她把小舌头一伸,全吐出来,怎么也不吃,大哭乱抓。母亲穿好衣服,把她抱到院子里,来回走着,一面哄一面逗,指星星望月亮地引她看。菊生却越哭越凶,声都哭哑了。
娟子听着心里难受极了,走出来说:
“妈,你快歇着,孩子给我吧!”
母亲决断地吩咐:
“快睡去吧!不用管。熬过这一关就好啦!”
娟子只得回来,躺在炕上望着窗户,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母亲的脚步声也越来越缓慢沉重了,一直到天亮,她还在外面来回地走着。
平时母亲不让娟子母女俩见面,使孩子对妈妈陌生起来。娟子的两个乳房,胀得鼓鼓的,象快要爆炸一样,痛得厉害。一不小心碰上它,白皑皑的乳汁就直刺地射出来,胸前衣襟都湿透了。被风一吹,加上衣服的摩擦,更痛得慌!可是母亲吩咐她千万不要向外挤奶汁,不然是断不了奶的。
一连三四夜,闹得全家睡不着。母亲两眼挂满血丝,眼圈变成青黑色。仁义和娟子都失去信心,说是不行了。秀子、德刚更是嚷嚷不休,埋怨被闹得睡不着。
“妈,你快送给姐姐吧!哭的人家整夜睡不好,明早还要上学呀!”睡觉前,秀子叫嚷道。
德刚正要应声附和,母亲却先开口了:
“呀!可真还是干部哪,儿童团长到底会说话。你妈是为的什么?说我听听呀!”
秀子被问得红了脸,还不服气地说:
“俺知道是为革命。可是办不到的事也不能强作呀!谁听说三个月的孩子没奶吃会养活来?咱没听说过……”“你快睡你的吧!”母亲插断女儿的话,“非要前人做出样子的事才能办吗?路是走出来的,辙是轧出来的,谁都不从新的开始,那还跟谁学呢?”
“那看你的吧。根本不行!”秀子没敢大声说,悄声地咕噜看,用被子蒙上头……
已经是第五天了。大家商量好,再不行只好寻别的法子。
母亲没感到一点自身的痛苦,虽说她实际上是最痛苦的人。她抱着一天比一天轻的孩子,看着她瘦下去的小脸蛋,非常心疼。可是她更不能使女儿留在家里,不能让她把孩子送给别人!
临睡前母亲把孩子喂得饱饱的,菊生蘸着蜂蜜吃得也很甜,可就是每到夜里不好哄,非要奶吃不可。菊生安静地睡到大半夜,又醒了,用头乱撞,想找奶吃。她姥姥却一点没有睡,随时在准备照抚她。母亲把她抱起来,“噢——噢——”地拍抚着她。她却又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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