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样,说呀!"
"让俺想好了再说……"桃子又过了一会儿,语气是沉静的,话却是有力的,感情浓重地说:
"我,你放心,为着你们的事,吃得了苦,遭得了罪!你信不?""我信.你们桃花沟是个好所在,你回去给妈说说,参加革命.""俺妈还能经得起事?她一辈子好强,苦累最多.上次孔居任做强盗你救他脱了身,为救俺爹和好儿姐出来,把驴也卖了,日子更艰难啦!""多艰难也挺得住,石头再硬,锤也打得开!等咱们有了武装,暴起动来,革命成功了,日子就好过啦!"
"有那一天敢情好!只是我寻思,这苦哇,还在后头呐!"桃子心事重重地说,"你的伤口那么深,明儿去孔家庄抓付药吧.""怕人嫌疑是枪伤,我去不好……"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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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早想好了似的,说:
"我去.还有,震兴哥半个多月没来家啦,得去望望他……"第七章
她,婀娜多姿的青年少妇,白头巾、紫外套上散着雪花,双颊冻得鲜红,手提竹制的食盒,进了屋门就嚷道:
"我回来晚了吧?冬春楼真它娘的怠慢,急死人!"于震兴忙站起来,让她过去,又蹲下身守着灶洞抽烟.
少嫩的妇人把食盒放到锅台上,侧着腰,扯下头巾,拂去肩上的雪片,朝震兴嫣然一笑,向西房间唤道:
"姑妈,你快把饭菜打点好,把酒烫上."
四十多岁的姑妈出来揭开食盒,叹息道:
"哦,买了四五样菜,还有包子!还喝酒……"
"大冷天,喝几口,暖和暖和."少妇的脆甜的声音,从细白的牙齿间发出来.她动手抹炕桌.
震兴立时起身,说:
"俺去南屋……"
少妇瞅着他道:
"老主雇啊,见外不成?实话和你说,今儿这酒菜,专为答谢你才置办的.
快进来上炕坐吧."她端着炕桌进了里间.
震兴冲着花门帘说:
"这哪里使得!使不得……"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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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这人,这么死心眼.这不是平平常常的事么?"少妇从里间出来,连推带搡,将他弄进里间.
震兴面前一片珠光玉色,目眩缭乱,看不清他居身的环境.
这房间,对开的花格大窗,用雪白的油光纸裱糊的.炕上铺着白苇子织的花纹席,放着叠起的红绿缎子被.两面白灰墙上,是山水字画,除去青竹翠柏、暗柳红梅一类之外,有这少妇着戏装的《木兰从军》中的花木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两副大剧照,还间杂着几张烟草公司的半裸体的美人广告画.炕前平门立柜上的穿衣镜,光亮闪耀,三抽屉桌上,摆着茶具、粉盒、胭脂缸、香皂、漱口杯,一把彩色鸡毛掸子,插在花瓷筒内,它旁边是座钟,摆点滴答.
满屋粉香,呛得震兴鼻子发痒,连打两次喷嚏.他实在呆不住,身上沁汗,回头要走.但门帘启处,柔和的声音热切动听:
"哟,你怎么不坐下?坐呀,我这里,你不惯,是不是?"少妇已经脱去外套,紧身的粉红绸棉袄,显出她的丰姿曲线,白白的手脖上,戴着银亮的镯子,一手托鱼盘,一手端肉碗.
震兴见状,受宠若惊,忙道:
"这是怎么啦!?东家,你们吃,俺走……"
"上哪去?不是和你说,今儿专为请你的吗?好,不叫请也罢,你是俺雇的工,给么饭吃么饭,你也不好挑拣哪!‘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听话吧."她眉笑眼笑,说着,用胳肘推他.
震兴又是一身汗.为不使她挨身,只好退到炕边坐下来.
姑妈端上酒,三人坐定.少妇先给震兴斟酒,慌煞雇工,双手扑上捺住盅子,连说:
"不行,不行,东家!俺从不沾酒……"
"不喝也得做个样呀!"她去掰他的手.
震兴忙闪让,酒进了杯.震兴闷着,不动筷子.她冲着他,一脸诚挚的表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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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说:
"你这人,该是实实在在的.你这一秋一冬,给俺活儿干得又多又好,省了俺寡妇娘俩多少心!我常和姑妈说,不知如何答谢你才好.眼下是正月间,你也不歇,冰天雪地,打柴搬草,再找不到你这贴心的雇工!为这,俺家也有,请你吃杯水酒,尝筷淡菜,有什么见外的呢?你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震兴道:
"东家的情,俺领啦.俺做工,你出工钱,这就行了,哪里还能当客待?有,是你家的,还是给俺吃别的饭菜才好."
她脸色顿时转怒,生气说:
"难道俺家的酒菜脏么?你就这么不赏脸,要让人羞死不成?"姑妈道:
"震兴你就强着点吧,她性子烈,火上来不是样子!"震兴无奈,只得呷一口酒,热辣辣的,真不是个滋味.
"这才对了!"她又笑了,一边自饮,一边向他碗里夹菜肴.
震兴不吃喝,她就动手强迫.两三口酒,就使老实的雇工的脑袋变大,有些昏昏然了.少女一昂头,干了残杯,说:
"姑妈,你到冬春楼,再打半斤酒,要l 上好的."
姑妈叹口气,下炕出门去了.
震兴腚底下像坐着刺猬,放下筷子说:
"我饱啦,上山挑柴去啦……"
"还没吃饭,怎么就饱啦!"她伸手挡住他,"柴不要你挑,酒须你吃……"震兴只得坐下,掏出烟袋抽烟.她笑道: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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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那臭烟做什么,吃呀,喝呀!你那穷苦家,连过年也吃不上这样的菜饭,是不?"
"吃不起,俺不吃,没啥稀罕的!"
"嗬,别生气呀!这不是你自己要的讨的,是人家诚心诚意敬你的哟!没歹没坏,一片好心好意.我看你是不知情,错会人家的一片心!"她说着,眼睛活泼地看他.
震兴觉得她的目光里有刺,受不了,就把头扭向一边——正对着柜门上的穿衣镜.那镜子里,一张粉红的嫩脸,一双水灵的眼睛,直对着他.震兴又是一身大汗,慌张下炕,说:
"谢谢东家的酒饭,俺走啦……"
"别走啊……"她敏捷地跃起身,扑进他怀里.
分明是一盆炭火倒进怀里,震兴感到火烧火燎,双手在半空中抓挠,眼睛恐惧地呆瞪着.
"你这老实人,你这木头人!装的呀,真的呀?三十岁了,没女人疼你,我这些天对你的意,你一点没留心?真的呀,装的呀,你这木头人,你这老实人!
你……你这么傻呆着,你是神仙呀,石头呀!?"
于震兴听不清这女人的滚热的语言,但是,他感到了那女人嘴里的热气在向他脸上扑……然而,雇工的手还是有力量的,抓住她的肩,向前推出——但是,力量还是不够的,她又靠到他身上.
"你推我做么呀,傻瓜!你看看我,看看我呀!多少人为我眼热……别害怕,我名是孔秀才族上的人,可我……"
登时,于震兴打个寒噤!那有力的手像钳子似的卡住她的肩,致使少妇痛得抬起头,骇然地瞪着他,震兴向后一推,她仰身倒在立柜上——哗啦啦,穿衣镜碎了.
震兴举着拳头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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