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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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害人……"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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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妇望着他铁青的脸,咬咬牙,怨恨道:

  "害人?我害你哪啦,你个无情种子,大傻瓜!不是爹妈生养的……""你,你伤人!"震兴抢上一步,扬手打去.

  少妇未及躲闪,巴掌挨在脸上.她捂着发红的左腮,惊愣地望着他匆匆地逃出房门;又听到开屋门,推风门……她呆呆地愣着,听着……"这是怎么啦?"姑妈进门,吃了一惊.

  少妇的泪珠滚了下来,问:

  "酒哪?"

  姑妈把酒瓶放在桌上,无可奈何地说:

  "你呀,由着性子闹.穿上点衣裳吧,雪又下大啦.""雪把天地间填平了才好!"她抓过酒瓶,向杯里倒酒.

  "别喝了吧,看你脸烧红的……"

  "烧死才顺心!"少妇杯到唇边,颦起眉头,狠狠地掷杯于地,"去它的,酒顶屁用!啊,我真命苦啊……"她哭.

  姑妈叹道:

  "你怎么叫他迷住心窍啦?光看长相好,可穷光光的……""你别说啦!"少妇激怒地喊道:"不找穷的,富的好吗?孔秀才一家,哪个是好东西!我十九岁嫁给他那远房病侄子,不出仨月就守了寡,他们不让我改嫁,名为守节,他娘娘的,从老子到儿郎,都来欺负我……""唉,这门亲事,原本他们就没安好心.才到冬春楼,孔显还打听你……""去他娘的!孔家的人,再别想登我的门!"

  "咱娘俩惹得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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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他们敢怎么样!孔秀才自吹是圣人之后,正人君子,不弄小纳妾,这老不要脸的,送我一大堆胡诌的脏词儿、诗儿的,到时我给他撒出去,看他再怎么装正经.他秀才有势力,俺哥在威海卫也不是吃闲饭的!

  "你真有心跟于震兴?"

  "真的."

  "可有文书在秀才手里攥着,你改不了嫁啊?"

  "这个,我先不管它.我不能这样一辈子老死,不能成富鬼们的玩物.我才二十五岁,我要个知疼知热的人做伴.姑妈,你守了半辈子寡,还不知道苦楚啊!难道也让我和你一样?"

  "命轮上啦,得忍着,忍到我这大年纪就好啦……"姑妈扯起前襟,拭把泪水,"唉,都怪你爹,当初把你领出去学唱戏……他也为你丧了命……""什么命啊运哪,我再不信这一套啦,世上的穷家富家闺女都有日子过,命唯独叫我遭殃?"

  "唉,任性的闺女,这么胡拉扯,怕震兴不会肯就俯.他对咱这路人,有生心哪!"

  "多生的心,我也能给他煮熟喽!"

  "他自个乐意,他家里的人也不肯."

  "没有使他忘家的本事,我还算得有能耐的女人?那只能说我对他心不实、情不真."少妇那泪迹的脸上出现笑容,"姑妈,我不单图震兴长得好,更一层,他穷,说不上媳妇,才会死心塌地伴着我.真的,我会叫他比真夫妻还热火.

  信吧,姑,妈?"

  "看你喜的,不知羞啦!"

  "这世道,羞臊早被老鹰抓去吃啦!我少女时,也是知道廉耻,规规矩矩,要正正经经一辈子的呀!岂知做了戏子,挨尽欺凌,爹爹丧生,我又上当守寡,受人玩弄……我算看透这个世界啦,财主老爷衣冠楚楚,盖着狼心狗肺;像震兴那样人的破衣烂衫底下,倒有一副热心肠……"少妇忽然卡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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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南屋啦?"

  "震兴吗?我见他拿着扁担出门去了.怕是回赤松坡了吧?"少妇思忖片刻,道:

  "不会的.他胆子小,适才打了我,会后怕;再说,他的工还没做完……"整个一下午,雇工于震兴,心乱如麻,思绪万端.那山里的风雪,也没使他的头脑清凉一些.

  震兴和震海是同胞兄弟,这弟兄俩,不仅性格相反,长相也大不一样.震兴中等身材,窄肩细腰,眉清目秀,虽然终年风吹雨打,但面皮老是白里透红;他很少讲话,嗓子却又甜又亮;平时少动好静,但却是这一带几乎村村都有的农闲京戏班子的主要角色,他不但擅长老生,而且反串的玉堂春,在圣水宫山会上打过对台,把外地来的班子都比垮了.他在村子里的人缘好,老幼皆知.

  谁家有忙不开的活,比如盖房垒墙,红白喜事,不用招呼,震兴总在忙里帮外,可是临到吃饭上桌的时候,再电找不着他的影子.路上遇到谁家的小孩摔倒哭了,他随手抓把湿土,捏个小泥鸟,孩子破涕为笑,趴到他背上,他一直送孩子家去.哪个婶子、大妈托他买个针头线脑,即使是大雨倾盆也从不耽误.为此,村里人送他个美称"百事找".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里外秀气的"百事找",今年三十整了,自己却找不到个媳妇.为什么?曾有人提过亲,他都回绝了,只有一句话:"爹都养不起,还能养别人!"

  对中午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震兴一直疑惑是梦境——确切说,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他来孔家庄打短工,是常来常往的,因为这里富人多,雇人帮工自家经商做买卖的也不少.他没给人家当长工,因为家里的瘫爹,石匠弟弟经常离家,他得时时回去照料;打从弟弟娶了妻,他才能常住雇主的闲房.

  今年秋天,在孔家庄集上,他被这老少寡妇家雇佣.这家寡妇对做工的人和顺,饭食也好些,冬天没了农活,仍留下来打柴搬草,喂牲口,工钱照付不减.这样的东家实在难找,震兴自然乐意干下去.

  挖空心思绞尽脑汁,老实的震兴怎么也找不出她中午的作为是为了什么.

  她不正经,想勾引男人,孔家庄上纨祷浪荡子弟有的是,怎么单单看上他这个庄稼人?想来想去,震兴有些明白了,他听说过有的地主为了不付工钱,故意把长工灌醉,拉去赌钱;还有的指使小老婆脱裤子,诬赖雇工强奸她,工钱不给还罚款……震兴惊恐地想道:"好歹毒的妖精!她虽不是财主,可也是设计弄鬼,让俺上当,自给她干活……真狠心哪,想害俺一家饿死!我得赶快离开这个险地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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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

  中午逃出女东家的门之后,震兴本来就想马上回赤松坡家里去的,可是这个欲念很快就打消了,又上山来给人家搬柴.不为别的,他记起打了那少妇一巴掌,她一定忌恨在心,向她们族里的孔秀才编排一套震兴如何欺侮她,那穿黑棉制服的警察会跟着他的脚后走进茅草屋.那样,一家的横祸不堪设想.震兴又害怕又恼恨地往扁担上甩打自己的右手:"唉,真昏头啦,学得和震海一样啦!这……"于是,他就拼力干活,不要工钱也甘认了,只要能摆脱自己惹下的大祸就天幸了.

  孔家庄离山有五六里路.震兴的扁担压得弯弯的,一连挑了三担柴到打谷场上.天黑全了,他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悄悄地走进东家的街门,站在院子里.

  屋门开了,少妇的姑妈走出来说:

  "是伙计回来啦,进家吃饭吧."

  震兴稍稍松口气,道:

  "俺不饥困.东家还有活没有?俺想散工回家."

  "这我得给你问问."

  震兴回到南厅房住处,收拾自己的铺盖.姑妈用木盘端着两碗面条进来,边向炕上放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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