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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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侄女吩咐的,你实在不愿干下去,就散工;只是工钱今晚算不清,明天才能给.你权且留一宿好啦."

  "莫不是她真不记仇?唉,还是早走的好,富人家脸是三伏天,说变就变."震兴想着,赔着小心说:

  "钱不凑手,等有了再说吧.俺这就走……"

  姑妈笑了,说:

  "你是不是还生她的气?你是不知道,俺这侄女,二十五岁的人,体性还是孩子,又喝了点酒,冲犯了你,你千万别往心里记.她说啦,务必留你委屈一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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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她明儿得给你赔礼."

  "俺哪里来的气生!"震兴嘴上说,心里寻思:"难道她真没有坏心?唉,真有也罢,没有更好;惹不起躲得起.今晚硬走怕惹她翻脸,明天一早上路."少妇的姑妈去后,震兴胡乱扒拉下一碗面条.屋里挺冷,他向炕洞里烧一会儿火,抽了袋烟,去院里牲口棚给大黑叫驴添上草.他望见北屋橙黄的窗纸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就赶快回到南房,插上门,和衣躺下.

  风呼呼地吹,雪片冲击着窗纸,嚓嚓作响.震兴劳累一天,心窝躁得吃不下饭,本该睡熟,可是对他来说,罕有的思绪纷纭,身子辗转不能成眠,一个接着一个问题,老是逗弄着这个老实的庄稼人.

  炕洞的火越烧越旺,土炕热了.震兴身上像有许多虱子在爬动.可是他很快知道这是错觉,如今不比往常,现在有弟媳给他换洗衣裳,多年来他第一次穿上表里两新的厚棉袄.震兴油然产生一个新鲜想法:"女人需男的上山下地,男人需个女的料理家务,男女真是天生的凑合……唉,我这辈子算过去啦,震海有了家,我帮他两口子养活爹,拉扯孩子,俺于家的香火接下去啦!"想着,震兴心胸宽松了许多,起身脱下棉袄棉裤,重新躺下:"衣裳来的艰难,怎么舍得穿着它睡!深更半夜,桃子妹还在机上忙乎,一时也不舍得歇……可这家两个娘们,穿好的,吃强的,省心省血,养得白白嫩嫩的,为么?她们有钱.有钱,女人也用不着找男的,雇人做活就行啦.可她,为省几个工钱,就弄神耍鬼,不要脸皮?唉,管她的,明儿一早走啦……"夜深沉.风雪中,两个女人在门外探听雇工的动静.年嫩的怀抱床被子,对年老的耳语道:

  "说呀,说呀……"

  姑妈为难,拍拍门,说:

  "震兴,睡了吗?天冷,给你加床被子."

  "多谢东家.俺不用,挺暖和."震兴答道,他起身点上灯.

  门外,她们听着,再不见反应.姑妈悄声说:

  "这老实疙瘩,叫不开,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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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妇咬着下唇,颦着眉头,黑白鲜明的眼睛,灵活地左右转动一刹,推着姑妈,说:

  "把牲口的草拿干净,别让它吃……快去,我冻死啦!"屋里.震兴听着走去的脚步声,准备吹灯躺下,又听见驴刨蹄子.他披上棉袄,开门去给牲口添上草,见北屋黑糊糊的,才放下心,回到屋里,闩上门,转过身——他一下愣住了!

  她,坐在炕沿上,花布棉袄,头发梳得利利落落,挽个髻,一副农家媳妇模样,和中午判若两人.她那笑眯眯的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说:

  "你愣鸡似的站着干么,不认得我?"

  震兴突然眼进火星,狠狠地盯着她说:

  "你!你……"

  "呀,干么上火!"她站起身,笑容不敛,"我是雪里送炭,怕你冻着……"震兴走到炕前,推开花绸子被,拉过自己的粗布被子,忙着卷起来.

  少女目不转睛,一直朝他微笑,站着不动.

  震兴匆匆收拾好,夹着铺盖卷冲到门后,抽开门闩,拉门——门不开,他狠命地拉.

  少妇咯咯地得意地笑起来:

  "不要白费力气啦,外面锁上的……"

  震兴又冲回她跟前,气急败坏地指着她斥道:

  "你!你个贱胚子,我揍你……"

  她仰着脸笑道:

  "打呀!中午我没挨够,又找你赏打来啦!打呀,打呀!"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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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兴手软了,瞪着眼,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少妇向他逼近,一面笑着说:

  "咱这里不是‘三堂会审’,跟前没有王延令,用不着演戏,真的假的,你打呀,打呀!"

  震兴后退.

  少妇前进,连声叫:

  "打呀,打呀……"

  震兴的背顶到屋正间的磨盘上.她的高胸脯快促到他身上:

  "打呀……"

  震兴高擎着双臂,掖下的铺盖卷落地,以免碰着她,含着泪乞求道:

  "你干么老欺负俺哪,东家!我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何苦害我呀……"少妇收缩一下身子,一脸认真表示地说:

  "你口口声声我害你,我害你什么来着?你穷得干筋干骨的,是图你的财呀,图你的宝呀!傻瓜,我要你这个人……"

  "要我白给你干活?"

  少妇爽朗地笑了几声,又正色道:

  "唉,你真叫财主整治怕啦!可我不是财主,是个年轻寡妇,我要你,咱俩过一辈子!"

  震兴大惊失色道:

  "你要嫁我?!我不信,俺也不敢要!"

  少妇呆了一会儿,把震兴落地的行李拾起来,拍掉土,放回炕上.她忧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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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知道.我有心嫁你,办不到,可是我要找个贴心人……你答应我吧,好人儿!"

  "胡来,你找错人啦!"于震兴坚决地回答.

  她像挨了一棒子,瞪着他,嗫嚅道:

  "都这么看我,把我当成下贱人……不,是他们败坏了我,我不是……""你还有份人心,放俺走."

  她低下头,叹口气,失望地说:

  "好,捆绑不成夫妻,何况这种事,强作不得.你,你走吧!"震兴如获大赦,急忙夹起行李奔门.

  "等一等,我叫姑妈开锁,拿工钱给你."少妇悄悄走过他的身边,来到门后.

  震兴不自觉地正视她一眼.

  突然,少妇又奔回来,扑通一声跪在震兴脚前,抱住他的腿,仰脸望着他,声泪俱下,悲切切地说:

  "老实人,你心这么硬,你心这么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苦,我不是天生不是人,是这世道害了我,败坏了我!你听我说,俺萃女……"萃女的父亲是个颇有名声的京戏艺人,他不堪受戏班老板的凌辱盘剥,回乡卖尽了祖传的不大的一份山峦、田地,和几个同行联伙,自组班子,周游城市乡间.萃女幼年丧母,跟姑妈生活,十五岁随父上台唱戏,虽不是名角,因她刻苦认真,长得艳丽,也小有名气,被票友捧为"小白菜".萃女十七岁那年,在大连演戏.大连有个麻司令看上了她的姿色,出重金纳她做小老婆,被萃女父亲严词拒绝,并马上收拾行头,带戏班回烟台.麻司令着人故意刁难,先放戏班上了船,把萃女扣下糟蹋了.萃女父亲找他论理,当场被打得吐血,一病气绝,临死留下一句话,要女儿回老家,这辈子再不登台.萃女的哥哥杨更新当时在北平上大学,为报杀父之仇,他一心想当官,但走门路托人送礼需要大笔费用.这时,孔秀才做好人,把萃女许配给他本族一个侄子,条件是孔家的族规:夫死,女的不得改嫁,守节终身.他侄子有几十亩山峦.烟台有个烟酒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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