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儒拿起块焦黄的蛋糕,慢慢地吃着.于之善又咽口涎水,吸着大鼻孔,吞吞吐吐地说:
"哥,你早上不吃晕腥,我也学着试来,不行……嘻,糟子糕这玩意,抗饥吧?"
"你吃吧."秀才端起燕窝汤,喝着.
于之善一手抓起两块蛋糕,大口大口地咬着,一边说:
"我刚吃过酒饭,尝几口……嘿,到嘴就化啦,满香……哥,显子为萃女的事气恼.这个唱戏女人,敢欺负到咱头上,要教训教训她,再不听话,栽个罪名,送她县大牢里."
孔秀才连连摇头说:
"萃女见过世面,不是好惹的,闹嚷出去……家丑不可外扬.再说,如今她哥在威海给专员当差……"
"那杨更新当初还不是你扶起来的?怕他作么!"
"你少见识,好花不好折呀!之善,往后说着点显二,再不准去找萃女.他媳妇不是个熊人,嘴上厉害——听听,她刚才把我都骂上了!"于之善连忙应诺.他感到肚子发胀,就松外面的腰带,那两个茶杯跟着滑到肚脐眼处——幸好,里面的裤带给挡住了,掉不出去.他不由得盯着新茶壶道:
"哥,你这新添的壶多少钱?我家常来客,想……""这是鄢子正送我的,还有那套沙发."
"他是大财主?"
山菊花
- 149 -
"一个光棍汉."
"那你交往他干么?没便宜……"
"老弟,如今天下是他的啦!"
"他比胶东王刘大人还大?"
"刘珍年的胶东王当不成啦."孔庆儒用茶水漱了口,接过于之善递上来的水烟袋,深吸几口,说:"中国乱了多年,末了国民党的蒋介石算把江山坐定啦.""那五色旗不用留着啦?"
"撕了做尿布吧.冯玉祥都倒了台,下野上泰山风凉去了.韩复榘成了姓蒋的人,前年当上山东省政府主席,替蒋家卖力,刘珍年拗不过,不得不服帖韩老粗."
于之善钦佩地说:
"哥,你真有远见,前几年你叫显子参加国民党,我惜几块手续费,没跟着……唉,如今晚啦!"
"不晚.国民党也正在扩充势力,用人之际,鄢子正和我交往挺厚,一切好说.一会儿他来与我共商谋策,搞好地方治安.""是啊,地方不太平,我正为这事来找你……"
万戈子跑进来:
"大老爷,鄢主任到啦!"
"请!"孔庆儒忙迎出院子.
麻杆似的鄢子正,在孔显陪同下走进来.
孔庆儒一拱手,寒暄道:
"鄢兄亲躬寒舍,兄弟有失迎迓,罪过."
山菊花
- 150 -
鄢子正躬身还礼,道:
"哪里话.世翁在上,晚生怎敢起动."
于之善正欲上前相见,人家已携手并肩进了月亮门.一片热情让座的声音.
于之善好生气恼,又着急,如同被关在门外的狗,在院里乱步颠晃了一会儿,就整理一下破羊皮马褂,扶正毡帽头,闯进月亮门.
万戈子守在院门里,挡住道:
"大老爷有话,不让外人进去."
于之善火了:
"舅老子是外人?"
"这自然不是.可你要进去,大老爷怪罪下来,小的担待不起.要么,我给你通报一声."
"那,那不用啦."于之善反过来拉住他一见孔显从屋里出来,忙道:
"显子,我想听听他们说的事."
孔显寻思一刹,说:
"你轻点,在外间听听,我一会就回来……"
于之善蹑手蹑脚来到卧室外间,闻着大烟味,竖起耳扇,听见孔庆儒在说:
"……顶住这多年的乱世风险,费去我不少心血,瞧瞧,两鬓见霜啦!辛亥革命,孙中山号立民国,我盘起辫子,跟着革命党鼓捣一阵.可是南方在动,北方还是老样子.后来,那北伐军打得很凶,我都要加入农民协会了……不想,北洋政府的头头脑脑,一个一个地倒了,孙文和共产党也没胜,倒叫蒋中正得了手……好,子正弟,局面总算定啦,我对蒋先生真是五体投地啊!"鄢子正一面抽大烟一面笑道:
"世翁算得上识时务的俊杰!蒋先生确是当世英雄!曾几何时,他取得孙文山菊花
- 151 -
信任,掌紧军权,等他一死,就枪口一转,杀共产党和同伙分子一个回马枪,使之措手不及."
"雄才大略,了不得!"孔秀才赞道,"共产党如何,我还没打过多少交道,单就胶东这地方,一直是司令如毛,各据一方,互相混战,不是蒋先生的国民党,谁能治服?连韩老粗都听命麾下了."秀才深深吸了口烟,又给鄢子正递上烟炮.
"韩复榘是为了当官,才靠上我们."县党部主任得意地说,"他是个杂牌子出身,开始蒋先生派人监视他,不想被韩老粗拉了过去,蒋先生气极,又派人翦除了那叛逆,把韩的两个主力旅拉了过来,换上黄军装,调江西剿共去了.
韩老粗没了兵力,如陷囹圄,不得不服帖.胶东二十一县王刘珍年,还有点刺头,不久也将南调参战.如此一来……"
"噢,高招!高招!"
"这是蒋先生收拾局势的一个例子."
"一斑可见全豹!小小共产党,哪里是蒋先生的对手……""灭共当然不成问题.不过共产党不同杂牌势力."鄢子正脸色严肃起来,"共产党现在不像陈独秀那时听摆布了.他们拉起军队,建立根据地,搞什么土地革命.不瞒老兄说,江南几省的红军越闹越厉害,特别是江西井冈山一带,我们数次围剿,次次失利……"
"啊……"
"老兄,对共产党切不可掉以轻心,就像救火,有一点点火星,也要无情扑灭,不要等火烧大起来,我们就……这次省里党部训令,要赶快扩展地方武装,加强联庄会、公安局,修通青(岛)威(海)公路,便利地方治安.这当务之急……"
里间的声音时大时小,一会儿高几句,一会儿笑几声.外间的于之善,有的听得见,有的听不清;有的听见了也不懂,有的听得懂又听不清了.直急得他在心中悲叹: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人家孔庆儒仗着官势,几十年这般兴旺.
可我,光啃百十亩地皮,和穷光蛋竞争,鼻子都差点叫于世章砸没了影,家业总起不了大色.眼下这国民党最吃香,庆儒又靠得紧,我再不能错过良机,过山菊花
- 152 -
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啦,说什么也要钻里头,钻里头……"于之善精神振奋,迅速地整理装束——砰砰两声,裤带上的两个瓷茶杯落了地.
"谁?"孔庆儒严厉地喝声.
"我,我!"于之善慌乱地闯进里屋,大声叫嚷,"哥,主任大人!我钻里头,我钻里头……豁上啦,十块……"
孔庆儒生气地喝道:
"上二言不搭下语,你混说些什么?钻哪里头?"
于之善嘴一咧,拍着脑瓜说:
"唉,我急昏头啦!我是要,要钻到国民党里头."
52书库推荐浏览: 冯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