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子正轻蔑地打量他:
"这位是——"
"贱内的胞弟.之善,见过党部鄢主任."
于之善摘下帽头,深深一鞠躬:
"主任大人看在俺姐夫面上,千万千万抬举兄弟,拉俺一把."白骨架子似的鄢子正抽足了上等烟土,精神很佳,皱起笑脸说:
"既是正达兄的股肱,当然义不容辞.我党欢迎之善兄相助."前面的一句没听懂,后面的于之善却明白了,痛心地说:
"十块,不少了吧?再多了,我家……"
"之善!"孔秀才打断他的话,"到别屋坐去."
鄢子正拿起呢帽告辞道: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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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到区上办理党务,世翁歇着吧."
"我一会儿也去忙公事,晚上冬春楼专侯主任赏光."孔庆儒把鄢子正送出门,回来后,斥责小舅子:
"你这个人,土里土气,人都让你丢尽啦!张口钱,闭口十块,你眼里只认识个钱字!"
于之善理直气壮地说:
"光我认个钱字?别人认个什么字?公人见票,牲口见料,谁不知道?""你还说下去!"秀才光火了,"不看场合的蠢货."于之善傻了眼,悄声地咕噜道:
"我是心里着急,想听到你们说的事,别撩下我……"孔庆儒抽完一袋水烟,缓下气来说:
"你这人,就是只认小利,不见大益.我们谈论的事也没背你之处.鄢子正要咱们注意共产党的活动."
"咱这地方,共产党不是杀了吗?"
"第二个第三个……孔志红,还大有人在!"
"啊,这么厉害.哥,我想问你声,俺村永升从关东跑回来,说日本人占了全东北,不管穷富人家都抢都杀,东北隔咱一条窄海,那国民党蒋先生有那大本事,他不来管管?"
"共产党是咱们的最大对头,先对付完了它,再说日本人的."于之善突然惊呼:
"啊!不好,还有土匪哪!哥,我一大早来,就是告诉你,我遭绑票的啦!"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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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
"昨儿……"
"怎么没抓走你?"
"你听我说,"于之善余惊未消地说,"昨儿我和伙计进北山去看看柴火垛,走在岭口子上,一伙土匪抢上来,不由分说把伙计抓起来,嘴塞上手巾,押山里去啦.他们吩咐我回村送信,明早送一千块到三瓣石赎人.你说吓不吓人啊?"秀才笑道:
"你成天破衣烂衫,这次倒救了你."
"就是的.起初我也摸不着头脑,后来才醒悟,准是土匪有内线,探得我要上山,拣穿好点的抓没错,再想不到,我比伙计穿的还破烂……哥,你说咋办?"
"这有什么?他们知道抓的是长工以后,自然就放他回来.""哥,准又是孔居任串通人干的,他对咱有仇."
孔秀才捻着胡子梢,沉思片刻,说:
"这小子跑了半年多不知去向.这个干大事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之徒,倒是身好武艺."
"好不好的,是土匪."
"土匪也总比共产党好."孔庆儒强调说,"今后多留心,注意穷鬼们的活动.你回去和令灰说,你们赤松坡,穷人多,容易出乱子,多加提防."于之善连连称"好",说:
"先把于世章父子杀了吧,准是共产党!"
"怎见得?"
"反正不老实,咱们的对头!"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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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点根由,乱安共产党的名,反而会闹大它的风声.不过,于世章父子这号人,是要特别提防."
于之善忽然想起来,问:
"哥,听说你有大喜事,今晚请八大桌,么喜事?"
孔庆儒得意地笑笑,说:
"你的耳朵不短哪——什么喜事,身上的担子重啦!原先区上的联庄会长我推给别人当的,我虽是区长,可是个文人,不愿抛头露面的.不料昨天在城里,县长、主任非要我干不行,壮丁要扩大,原先每百亩地抽一丁,现在五十亩一个,看看,全区多大的队伍!"
"哎呀,又是区长又是会长,又管文的又带武的,真是大喜事呀!该请客……""请客?要各乡的乡长来同谋灭共大计!"孔秀才脸上横肉搐动.
这时万戈子提着个小皮箱进来,对孔庆儒小声说:
"这是大少奶奶给你要的贵重药物、她的首饰,刚从烟台捎来……""先放到我卧室里,夜里再说."
万戈子刚要出门,孔秀才叫住:
"显二媳妇没看见?"
"没有……"
"留心些,那是个……"
于之善观察着他二人的动静,体贴地说:
"哥,你没个家里的,由粗手大脚的管家照料,真不成个样子.我看你,还是续弦吧,俺姐在地下也安心……"
"住嘴!我是秀才,圣人之后,再说这浑话,往后就别登我孔家的门!"孔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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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儒咆哮过之后,走到门口,站在青石台阶上,望着前后左右一片盖雪的青灰房宅,野心勃勃地说:
"人生在世,不干一番事业,枉为人啦!之善,我的家业太小了,再过几年,不叫它翻上一个过,我对不起祖宗!哼,我秀才带上兵,如虎添翼,共产党想来碰碰,好,我孔正达就是只好斗的公鸡,咱们就较量个你死我活吧!"第九章
孩子刚满百天,躺在炕上,恬静地睡.
桃子坐在院里石条上,择拣一篮野菜.当了母亲,她比早先清瘦些,血色倒不减,藏在长睫毛里的黑眼睛更显大了,她抬手理鬓发,望一眼云彩里的西斜的太阳时,额上出现了细腻的抬头纹.闺女生头胎,三嫂自然赶来.桃子第三天就下了炕,催促母亲回家.做妈的放心不下,要多伺候些天.母女俩争执好几回,三嫂也惦记着两岁的小儿子和好儿的病身体,又见桃子体质结实,拗不过闺女,揪着颗心,第五天,回桃花沟去了.
从正月震海负伤到入夏,日子总算是平稳地过来的.但是生活的波澜,却是不断地汹涌.头一件,是桃子去萃女家找于震兴回来后,就把他和小白菜的事告诉了公爹,目的是让老人教育一下儿子.震兴听说父亲病了,当天晚上二就提着中药、点心赶了回来.于世章问他这事是真是假.震兴闷着头不回话.
最后逼问急了,他道:
"要说真,是假的;要说假,是真的.我说不清楚."于世章气愤地骂儿子没出息,震兴抽烟听着,说:
"反正我没做缺德的事."
世章激怒地打了从未动过一指头的三十岁的儿子一笤帚疙瘩,不许他再去孔家庄卖工.桃子以为孝顺老实的震兴定会遵从父亲的严命.岂知震兴却回答道:
"好人不多,到哪儿也是流汗水吃饭."
世章说,如他不听话,再和小白菜来往,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他愿走哪去到哪去.震兴磕磕烟锅,站起身就走,说: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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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就走.反正我挣钱养活你."
世章问他哪里去,震兴不回答.
桃子一旁焦急地劝他,别惹爹生气,咱是正经人家,不能和小白菜那种脏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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