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孔秀才点点头,"再把前些日子从天津捎来的进口花绸子,拿一匹托排长捎给他们局长.向你大奶奶要去."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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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管家答应着.
"一会儿他们回县,我亲自去送."秀才又道.
"是."万戈子去了.
孔显不满地说:
"他们白来一趟,还这么厚待."
"一个电话,他们就赶来了,要不然,再遇上事,十个电话也搬不动兵啦!"孔庆儒心绪烦躁地说,"要紧的是抓住共产党!"
于令灰道:
"说也怪,那石匠于跳房跑到村里,就不见了.他再有武艺,变雀飞了,还有影;变老鼠钻了,也有个踪.可是无影无踪的,人却不见啦!""赤松坡一定还有他的同党!"孔庆儒捻着胡子梢,狠狠地瞪着发红的眼睛,"你回去和之善说,沉住气,暗中盯住石匠媳妇和瘫子于世章,不愁没鱼来上钩.在我孔家的天地里,存不下发红的苗.有一个姓共的,叫他当一个孔志红;有两个姓共的,就是孔志红一双!"
隔壁电话铃响.片刻,值班员跑来报告:
"区长,电话,鄢主任的,要你亲自接."
孔庆儒去了十多分钟,就听呼喊:
"显二!令灰!"
二人跑过去,只见孔秀才满脸恼怒,在地上急速地转圈,狠狠地说:
"修公路的穷鬼们,为公路多占了他们的地,和监工的警察、乡丁打了起来.不改道,他们就不干,县上只好权且答应."
"那不要占咱们的地啦?"于令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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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显道:
"反了!把闹事的抓起来."
孔庆儒说:
"找不到闹事的头子,你能抓几千人?据鄢子正分析,有共党操纵,不然,几十个村子的老百姓,心不会这样齐.我猜想,这是大行动,和夜里于震海家去的生人有关.有人认出,里面有于震海,他一人夺走警察两支枪.""啊,他跑到那去啦,好快!妈的,"孔显向门外跑,"集合队伍……""回来!人家老老实实等你去抓?"孔秀才双手叉在胸前,眼睛眯眯了好一阵,问于令灰道:
"于世章伤的重不重?"
"不轻."
孔秀才阴冷地笑道:
"哼,于震海,共产党不会不叫他要老子!"
"抓他?"灰瘸狼随时准备迈动瘸腿.
"不,把于世章砸成酱,他也改不了骂我们的口.你回村去……"秀才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小得只有村长灰瘸狼一人听得见.
三嫂端小油灯的手颤抖起来.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高大的身躯,草帽压得低,看不清脸面;及至他摘下草帽,露出光光的大脑瓜,三嫂才叫出声:
"海子!"
震海抢上一步扶住岳母,热切地说:
"婶子!你过得好哇?"
三嫂把灯放到桌上,拉二女婿坐到炕沿.她的手抖动着,不停地在他肩臂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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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抚摸、捏扯,又仔细看一遍他的全身,轻声问:
"孩子,你身上没有碰着?"
"没有,婶,挺结实."
三嫂点点头,又怀着巨大的关注和深切的不安,忍了又忍,终于,颤声问道:
"我闺女她,她在哪?"
"她在家……"
三嫂突然松开手,揩了揩湿眼睛,又急又气地说:
"震海!这你就不对.事到如今,还瞒着我啊!小菊叫二妞闺女送回家那天,再怎么装着,她毕竟是孩子,经不住做妈的盘问……往常你背我瞒我是好心;再瞒下去,难道死了人,也不报丧?"
震海急忙道:
"婶子,你听我说!她如今真的没啥,和我爹、孩子呆在家里."三嫂疑惑地问:
"多少钱保出来的?"
"没有保,敌人放了她."
三嫂更加怀疑,说:
"居任抢了他们,还抓走你叔你姐,卖了驴才赎回人的.你当共产党,倒这么轻快?"
"我知道婶的为人,不骗你……"
"你骗我!"三嫂不等震海说完,焦灼、委屈、揪心,使她变得异常激动,那浮肿的脸,泪水浸红的眼睛,都发出愤怒的光亮,"我从根认定你是本分人,依靠得牢,才把桃花似的闺女,陪着嫁妆送给你.实指望你们成家立户,苦熬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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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煎,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哪想到,世上这么多人,都受得住穷,吃得了苦,就你穷迷了心,苦瞎了眼,拿着鸡蛋碰石头,和官府兵马作对.到如今,你成了‘黑人’,被人撵得东奔西颠,大黑天的还草帽遮住脸,头在手里提着走.你,身强力壮,一走了事,可家有瘫爹、媳妇、孩子,你叫他们怎么活?那些恶狼似的人,怎么呹得了他们老的女的小的啊!你……"宛如一座冰山倒下来,压在于震海身上.他面对娇小细瘦的岳母,后退一步,打个寒噤.他抓起草帽,向外就走.
三嫂抢上拉住:
"你哪儿去?"
震海愤然道:
"别累赘你家……"
三嫂浑身一震:
"我的话都是错的?"
石匠玉悲愤地咬咬牙,说:
"不错!怨我有眼无珠,今天才见人心!真没想到,你是……""啊!我,我是私心的……"三嫂痛叫一声,松开拉女婿的手,眼睛直瞪了一刹,渐渐闭上,泪水清泉般地往下流.她全身颤栗,向后颠踬,倾身欲倒.
震海大惊,慌忙上前扶住她,搀到炕沿坐下,焦急地叫道:
"婶子!婶子……"
小菊背着兄弟狗剩进屋,见母亲昏厥,哭叫着扑上去:
"妈妈!妈妈……妈手都凉啦!哥呀,你快救救俺妈啊……"震海给岳母挑捏了几个穴位,小菊给妈喝下几口水,三嫂才缓过气来.她挣扎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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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小菊,狗剩留给我,你领你哥到厢房,歇息歇息去.我自个清静一会儿,就好啦……"
来到厢房,震海闷头坐着,心里非常难受.这革命的道路啊,难关一重重,比昆嵛山的峰顶还要多!敌人的抓、杀他不怕,可亲人的牵扯实在多,好容易妻子理解了他,跟他站到一起了,又遇上岳母这一关.她本是个心地好、性子硬朗的人呀,怎么也会变得软弱胆小,私心重了呢?更不用说那个岳父张老三了.
组织决定他在桃花沟建立联络站,掩护特委负责同志的工作,看来这家是不行了,只能依靠伍拾子家了.
"哥,你喝水."小菊捧来一碗热水,坐在他身旁,"俺桃姐没有事啦?俺大爷伤好啦?"
对着单纯的小姑娘,震海默默点点头.
小菊道:
"这就好啦!哥,你别埋怨俺,把事和妈说了.那天我跟二妞姐回家,一路走一路哭——不叫哭,泪自个往下掉,真恨死人啦!末了眼都肿得看不见东西啦……在俺家,俺爹厉害,我不怕他;俺妈不厉害,从不打我,可在妈跟前,我从来撒不了谎,真怪!哥,俺妈可担你的心啦!她问了又问,一遍又一遍让我学,你身上有血印没有?衣裳有破地方没有?你怎么出村的……怕俺爹嚷嚷,妈一直不告诉他.俺妈几天吃不下,夜里狗一叫,她就到院里听动响,天天叫我到村头望着,等你来家.她正盘算着,明儿去赤松坡打听信息.俺妈为保掩大爷和桃姐出来,要卖那二亩半地——都暗里托人啦……"小闺女只管说自己的,她哪里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火,烧着震海的身,烧着他的心!震海霍地站起来,一拳打在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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