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对得起谁呀!"
当三嫂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端着个大砂碗走进屋里时,她脸上非常平和,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她把孩子递给小菊,吩咐道:
"抱他门口玩去."
小菊说:
"我闩的门,外面黑咕隆咚的,没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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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瞅女儿一眼,小菊明白了,忙接过小弟.小狗剩却赖着不想走,扭着身子伸着手,渴馋地指着冒热气的大碗,喃喃道:
"妈妈,俺要一点,一点点……"
"听话,跟三姐去等你爹,抓个蚂蚱回来烧烧吃."三嫂又扯一下小女儿,"小菊,快抱走他."
小菊急抱狗剩出了门.
震海望着岳母手中碗里的鸡蛋面条,眼泪扑扑掉下来.他上前一步,咚一声跪在她身前,泣声说:
"婶哪!你打我两巴掌吧!"
三嫂忙放下碗筷,扶女婿起来.她心疼地说:
"海子,快别叫婶子心疼!你……"
"我屈了婶的一片心!"
"不,是我遇事糊涂,伤了孩子你的心!"三嫂理把鬓边,深切地说,"海子,你的话,我寻思过啦!你说得对,我的心偏啦,光瞅着自个的骨肉啦……""不是,婶不是……"
"你听我说.我没经过事,只知桃花沟的天多么大.共产党我不认得,可你们干这个,最苦不过,倒不是为自个!"
震海道:
"我知道,像婶子这样受苦的精明人,懂得道理会风快!共产党的主张,就是要改变这吃人的世道,害人的天下……"
三嫂用心地听着二女婿讲的革命道理.最后,她说:
"能把这世道翻翻过,谁不称心!孩子,只是当老人的心,想的多,一下转不过弯来……如今你就住在这家,咱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村里也没财主,官府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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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除去每年收两次捐税,平常到不了."
"我不能老在一个地方藏着……我叔呢?"
"眼下蚕场忙,他宿在山上,夜里不来家."三嫂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票子,递给他: "这是我织布赚的几个钱,你带身上."
震海忙挡住说:
"我一个人好说,这家挺艰难……"
"还过得去.你好儿姐身子好点了,昨儿回孔家庄纺丝去啦,自个挣得出口吃的."三嫂硬把钱塞进他衣袋里,"过两天,我到你家看看去,你爹残身子,又遭了打……"
门外小菊的声音:
"俺妈在家.你是谁?"
有人答道:
"我是七儿的亲爹,放牛的……"
"找我的."震海赶忙迎到院子,叫道:
"老毕,快进来!"
毕松林进了院子,他身后还有个黑影.震海问:
"那是谁?"
那人走上一步,叫道:
"兄弟,不相识啦?"
震海仔细一看,诧异道: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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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也吃惊地说:
"居任,你来啦!"
"进屋说话."毕松林说,又转对三嫂:"大妹,你在门口站站."三人进了厢房.毕松林向震海道:
"居任是同志,组织决定,要他和你一块活动.他的代号叫中子."于震海更加愕然,见那孔居任头发、胡子好长时间没剃,一身破旧肮脏的粗布衣裳,一副倒了运的样子.因问:
"你这一阵子在哪里?怎么人上党的?"
孔居任道:
"兄弟,不瞒你说,自从你救我出去,结伙一帮子朋友,还是打家劫舍,抢了栖霞姓莫的大财主,被兵拿住,下了牢.在牢里,认识了你们党里的‘花生皮子’,我们一块越的狱,还打死两个站岗的!我听他的话,觉得共产党的章程不坏,这年头非走这条道不可啦,就入上啦!现在和兄弟你一起干,我打心眼高兴.何时咱拉起武装,攻进孔家庄,宰了孔秀才这条老狗,我才算解气!"震海说:
"成了党内的人,是得好好干;咱不是为个人解气,是为穷人解放.""说的是……"孔居任见三嫂端进饭来,就问:
"她不在家?"
"好儿昨儿回的孔家庄,在丝坊做活."三嫂答道.
孔居任说:
"不凑巧!吃过饭我回去看看……"
"先不回去吧,"震海道."敌人这些天盯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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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它怎的?"孔居任一掀衣襟,拍着腰带上的手枪,"这也不是吃素的!"毕松林道:
"还是先稳一稳.你遇上敌人打了脱身,敌人就拿咱家里的人杀气!"孔居任仍然气冲冲地说:
"哼,革命就得豁出去!孔秀才放了桃子妹算便宜了他,要不然,我今夜就去把他的狗头搬搬家!"
吃过饭后,孔居任睡下.毕松林扯于震海走出院门.天色很黑,月牙尚未出山,二人面对面站着,嘴里的热气往互相脸上扑,但却看不清相互的面目.
"先子指示,"毕松林悄声说,"除我以外,中子暂且只和暴露了的同志接头,不能告诉他没暴露的关系."
于震海道:
"我也正寻思,这人穷是穷,可根子不正,怕有意外."毕松林说:
"先子要你带着他,就为你熟悉他.他对孔庆儒家有仇,被逼得走投无路,参加革命,也合情理.花生皮子同志带他来时介绍说,中子胆量大,有武艺,挺猛的,多说着他些,时间长了,老毛病能改好.你多上些心吧!""他要真能这么的,那敢情好……"
"唉!"毕松林口气沉重起来,"震海啊,对你说了,你可别着急!""天塌下来地顶着!"于震海预感到有不幸的事,"你说吧!"老牛倌难过地说:
"孔秀才为抓你,亲自带兵去你家作害;并传出话,你回去没事,不回去要害死你爹!你震兴哥到处打听你,找你回家!"
于震海一句话没说,牙咬得格吱格吱响.倏地,从怀里抽出他在反修路斗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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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中夺来的匣子枪,疾步冲出去.他走的是那样快,使号称飞毛腿的毕松林,直追到桃花沟村边的石头河,才赶上了他.毕松林拉住震海,边走边说:
"这消息是我来的路上知道的.我得去报告组织.你……"于震海没有回答.实际上,身边有人没有他也不清楚.他只顾向东南方向的山岭奔跑.因为,东南方向的崇山峻岭那边,就是赤松坡!
其实,一场激烈悲壮的搏斗,在白天就展开了!
第十一章
于世章坐在院里的石条上,脸色慈祥地看着儿媳给他胳膊上的伤口换膏药.
那遮住半个院落的大赤松树,被近日的雨水沐浴一新,更显得叶针翠绿苍葱,枝干铜劲钢坚,宛如一顶巨伞,罩得满院阴影凉爽;而艳阳又透过旺盛的枝叶空隙,娇黄斑斓的光点,犹似赤金白银,在公媳二人身上闪光放彩.
"爹,看这伤,快好啦!真喜人,这么快!"桃子消瘦下去的脸庞,充满着喜色,柔声说道.
世章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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