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越来越乱."震海紧皱着眉头说,"我真弄不清,像小白菜那样的女人敢救咱的命;我婶一家为革命吃苦,独独儿子学得坏."丁赤杰抽着烟说:
"穷人里面出些坏的不稀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苗老叫污水沤着,也要烂根的.至于小白菜,还得进一步弄清楚."
"一切事情都要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去对待."程先生道,"我们是辩证唯物论者,不是唯成分论者,在复杂的阶段斗争中,人的阶级属性是有变化的.金贵是被敌人引向迷途,我们还要挽救他;对小白菜这样的人,不管她出于什么动机靠近革命,我们都要团结教育她,革命的人越多力量越大.""时刻也不能放松警惕性!"高玉山说.他的下颚留下一道刑伤的长疤痕,使他那长的英俊的脸型,失去了许多美观.他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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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对我的教训太深了!虽然特委没有给我处分.这次造成的牺牲,责任是我的.我们乡师的党组织警惕性不高,混进了坏学生,我又对孔庆儒的诡诈认识不足,没能掩护了同志,反倒造成很大损失……""还是我的错误大!"震海道,"我人没救出来,伤了金牙三子.这错处,我一辈子忘不掉!"
绍先坐在炕上,一直用膝头顶着那小红本子,使铅笔在上面费力地写着.
这时候,他望望大家,说:
"这些日子的活动,有两条要时刻不忘:警惕性什么时候也不能松.敌人加强了地方武装,扩大了联庄会,利用地主、流氓暗里作眼当特务,加上我们的组织有了大扩展,工作进行得多,有个别不纯分子进入党内,也容易被敌人瓦解收买,文登乡师的党组织遭破坏,就是这么的.第二条,革命不能莽撞.
为报仇,救同志,大胆拼命是好的,这点,三子、玉子挺突出;可是不思量能不能成功,白白损失自己,好心做糟事,反倒便宜了敌人,这点,玉子、三子是有错处的.要千万记住这两条!珠子同志去西海之前,再三嘱咐这两条,一定要向党员、咱们的同志和群众说清楚!"
赤杰感叹道:
"玉子眼见亲爹叫活活烧死,他能想着革命不轻动;这次见了同志受难,他就犯了冒失,这心境……"
"谁都明白!"绍先道.
震海又被仇恨塞满了胸腔,说:
"我的伤全好啦,今夜开始出去活动吧!"
程先生道:
"不行,需要再养一个时候……"
"再受不了啦!这家婶子,一窝孩子,有点东西都省给我吃……"震海激动地说,"可敌人,到处行凶作恶,杀咱们的人,抓咱们的群众,我怎么能老闷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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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先望一眼震海脖子上凸起的青筋,和程先生交换一下眼色,说:
"好吧,今夜你先到赤杰庵里,和三子把所有的枪支抠出来擦吧,他也早待不住啦!"
大家又议论程先生要不要离开桃花沟的问题.程先生道:
"金贵还不是敌人,他又没见着我,这村的工作是重点,我以教书身份掩护,没有问题."
门外响起女人话声:
"凤子妹,走娘家来啦!"
"是啊,嫂子!你在这等伍拾子回家哪……"
"进来串个门吧……"
赤杰迎出院子.凤子跟伍拾子妈拉拉手,会心地笑笑,跟赤杰进了屋.大家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她.凤子汗红着脸,风尘仆仆的,神色严峻,看看震海,轻轻叹口气.
高玉山问:
"桃子没保出来?"
凤子道:
"你爹卖了三亩地,加上咱凑上的钱,托冯先生送进去.孔秀才说,抓桃子是公安局的主意,和他无关,县里想提去,他没法做主,不过,为了乡邻,他还是想想办法看……"
"不能听信恶狼的话!"震海道.
赤杰问:
"后来呢?"
凤子看看震海,口难张开.震海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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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的,担心就没事啦!"
风子看看大家,一屋人都等她开口.她的泪和话一起出来的:
"今上午,汽车上押着桃子,送文登城去啦!"
大家都呆在那里.好一会儿,程先生才打破寂静,对凤子说:
"桃子怎么被押走的,说详细点!"
风子抹抹泪水说:
"今儿不是孔家庄逢集吗?区公所大门口,停着辆六个轮子的大汽车,好多兵拿着上刺刀的枪守着,好多赶集人看着.我闻讯,赶忙跑了来……只见桃子手带铐子,腰胸挺得直;脸上有伤,头发整理得利落;身上有血道,衣裳扯得平正.她走得又稳又快,把身后两个押她的兵拉下一大截.
当兵的刚要推桃子上汽车,孔秀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声说:
"‘慢着!’他凑近桃子,一脸的慈悲相,‘看你年轻轻的女人家,受这么大的难为,我真于心不忍……可是,是县里要你去,我实在没法子,唉!’""桃子把头昂向一边,望着北山,不理他.我身边有人小声嘀咕,说秀才倒是软心肠……孔秀才又走近一步:
"‘孩子,我劝你还是想开点,我对人向来是仁至义尽的.’""桃子慢慢转过头,声音不高,听起来却挺响:
‘多谢你的仁哪义啦,俺身上的血,脸上的伤,都记着呐!’
‘这……’孔秀才口吃起来,‘这是你自讨苦吃,早说出伤号的下落……’
‘你看见俺家有伤号啦?俺还想找着孩子她爹回家过日子,你做好人做到底,帮帮忙吧!’
孔秀才气得脸成茄子色,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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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共产党的骗太深啦,你太死心眼啦!我说媳妇,事到如今,还是回头吧,说了真话,我担保,放你回家.’
桃子的眼睛雪亮地盯了他一眼:
‘家?’
‘啊,啊……’孔秀才又结巴了,‘房子烧啦,没关系,我给你盖新的.’
‘盖了还能再烧呀?’
‘那,那……’
‘那就等没人烧了再盖吧!’
看的人见一个乡下媳妇,一句一句地把秀才老爷顶得这么哗啦,脸上吃惊,心里喜欢:
‘原来秀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媳妇真够行的,语言不多,句句是锥子——扎透秀才的心.’
‘听说她是第二次挨抓啦,受难的次数就更多,上上心啦!’
‘石匠玉的媳妇孔秀才都对付不了,真要遇上他本人,那更不知会怎么个下场!’
‘共产党,孔秀才算真遇上硬对手啦……’
我听着身边的人这些小声议论,对桃子更亲更疼了!我真想把眼光对上桃子的,可老对不上……
桃子被兵推上汽车.孔秀才这条恶狼仍不死心,奔到汽车跟前,仰着横肉的老脸,冲桃子叫唤:
‘你再想想,县里可不比区上!你真乐意去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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