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气得浑身哆嗦,恼他没良心,忘恩负义,见危不救.孔居任分辩说,不是他不救,是救不了别人,反要一同遭殃.听着枪声紧了,孔居任忙着穿上衣服,提着手枪,对媳妇说:
"官兵会来这搜他,我也得走.于震海、金牙三子不听我的话,去惹了祸,活该倒霉.他妈的,害得老子连个觉也睡不成!我还要去报告组织,处罚他们.
不过,我不让你开门的事,你谁都不能说,如说了,党里呹不了我,我只得再去作案……听到吗?"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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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儿气恨地说:
"你这么做,心太狠,不是人家那些共产党的作为……""你知道什么!我要报孔秀才的仇,当土匪没出路,共产党得人心,革命成功了,咱就有出头之日啦!"孔居任连哄带唬、软的硬的一齐施展,"千万不能说出去!我这也是为咱夫妻平安,迫不得已才这么做.你说出去,可就遭啦!胳膊肘还有向外扭的?你是聪明人,听话,不然,我没处存身啦!有人问,你就说你害怕,犯了病,开不得门.咱夫妻相帮着,平平安安熬到暴动胜利,什么也有啦!我走啦……"
这件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好儿的心上,使她感到沉重、不安,没有脸面见全家,对不起妹妹桃子.直到听说妹夫没被害,才略略放宽怀.可是她不敢回桃花沟家,不敢见母亲,良心上蒙受着巨大的谴责.前天小菊就奉母亲之命找她回家,直到今天下午,她才不得不回来.走到家门,迎接她的不是昔日那张慈祥的从小就看惯了的脸,那耳熟的疼爱的言语,而是不等她脚跟站稳,放下手里的包稼,母亲一脸冰霜,声色俱厉地责问她不开门救人之事.好儿只得承认自己胆小害怕,却没提丈夫一字.三嫂不容女儿缓气,激愤地斥道:
"哼!你胆小,怕事,惜命,真是妈的好闺女!我算没白疼你一场!你也成人有家啦,还来我这做什么?俺家再遭了事,别连累了闺女你呀!"好儿见母亲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她站在院子里,感到这家没有了她的位置,充满阳光的小院落,连那棵健旺的开始谢花结果的大桃树,对她都是冰冷的,嘲笑的,不认识的了.她耻辱地退出草门楼,哭着向村外走.她来到村头的石头河畔,哭一阵,回身望一阵,盼望母亲会吩咐小菊来找她……但,只见山雀空里飞,也有落花水中漂,就是等不着亲人的影子到.好儿绝望了!她感到莫大的冤枉,她要返回去向母亲诉出真情,是孔居任不让她开门的,可又一想,他也真是为了他们夫妻的,当夜大兵就来抄家,震海要是藏下,岂不更糟?而且,像孔居任说的,共产党为此治罪他,不要了他,他又会去做强盗……唉,毕竟是夫妻,天底下哪有媳妇睁着眼去害丈夫的!多大的羞辱她一身蒙受吧.就这样,好儿只得回孔家庄.
这贫农的女儿,一路哭哭啼啼,弱体劳顿,悲结坠心,来到龙眼泉,她再走不动.触景生情,想起几年前,她的表哥高玉山在这里和她私订终身,她闺女的心里又喜又忧,希望成功又担心失败……结果命运总是违背人的愿望,好事不成,坏事兑现.好儿身子发烧,烧得打寒颤,她悲戚地想道:
"和玉山不成就,跟上孔居任,实指望屈心平安一辈子,放了妈的心.岂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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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苍天偏不行好,尘世这样难熬,落了叫我受辱受侮,妈也冰了心不认我……我身子这样病怏怏的,这苦楚的生路,哪里有个头?不如早死干净……这龙眼泉积成的深水潭,就是为苦人儿脱苦海备下的,我也学她们的样,去了吧!"正当好儿要投进深渊的关头,来接孔居任的高玉山,等在对面的龙泉口上.
他发现有人要投渊,将她喊住,急奔过来……好儿绝境逢生,见了她几年未见的钟爱过的人,心里满满的苦情,真想拉着他,痛快快地哭诉一番……不想,她这旧日的心上人,迄今也变得如此冰凉,无情地教训她.好儿是多么的悲哀不幸啊!她站起身,一手扶着岩石,背对着他,哀怨道:
"你,一个挺壮壮的男子汉,走南闯北,自然好说话.我,生就的软筋嫩骨,多少苦楚煎熬着,有谁想得到!"
玉山看着她的细高的身材,说:
"你是老闷在自己屋里,为自己的愁苦攒心,只感到自己不幸.你自然想不到,比你受苦更多的人,倒不觉着自己可怜!"
好儿不由得转过身.到这时,她才仔细地看清她过去的恋人,脸上有了细皱纹,胡楂楂黑乎乎的,下颚上一道新伤疤,损坏了他那长长得英俊的脸.她心里一阵酸楚,沉沉地说:
"玉山哥,你忘了咱俩的情分,可我……怎么说好啊?"玉山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投到飞腾的瀑布上,侃侃而谈道:
"说忘了,也行:这两年,我有意不和你照面……好儿妹!前几年.我发誓为咱们的爱情斗争到底,甚至想到,我领着你逃到深山去,逃到东北去……好在我进了监狱,结识了共产党人,我才明白过来,在这残酷黑暗的社会里,是不允许自由存在的.好儿,我没有忘记咱俩的爱情,是为的它,促使我走上革命这条路的.你别吃惊,就是这样的.对这罪恶的社会,非进行革命不可,把它推翻,人民做了国家的主人,才谈得上吃穿,自由,爱情!到那时……""你我都成了家,再到不了一块啦!"好儿慌乱紧张地说,"那种事……咱干不得!"
玉山望着她笑笑,爽朗地说:
"咱们俩的事,自然是一去不复返了!我是说,为了世上像你我一样的兄弟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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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都能有美满的婚姻,不像咱俩的遭际一样,我们要革命!"好儿禁不住怀着敬重的感情,重新端详一番她所挚爱过的人.她觉得,他颚上的疤痕,不是丑的——不但不丑,倒给他增添了新的美记.
玉山上前一步,拉住好儿纤细的手,热烈地说:
"妹妹!你也该为千千万万的受苦人,参加我们的斗争.这比光为自己的事情活着,能得到更大的幸福!"
好儿的精神为之一振.觉得他的大手上的热气,直冲她的心田.她欣喜又胆怯地说:
"俺这样弱的人,能有多大作为?么事儿也不知……""你不能这么小看自己,谁也不是天生就认清革命这条路的.你看桃子妹,她一个字不识的山村闺女,把威风多年、自称圣人之后的秀才区长孔庆儒,斗得落花流水!这退回两年去,谁做梦也做不到的事啊!为什么?因为她心里装上了革命,在这条路子上,越炼越强壮!你该向她学.这革命可和你绣花不一样,是火与血的战斗,是世上最壮丽的事业,有出息的人,都愿为它献身,也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好坏、高低.像震海兄弟他们,为救同志脱险,奋不顾身,甘愿流血牺牲.可是,我那个俺妈娶来的媳妇,听说我当了共产党,就赶快断亲回娘家了.你看,革命同志生死与共,夫妻关系却薄如白纸,多么清亮的道理啊!好儿,你是聪慧人,一点就明白的.如今,居任也走上革命这条路,你更该和我们一起,参加斗争.吃苦受难不足惧,革命全凭血志气!好儿,你是个心地好的人,我相信你,会和你妈你妹一块走的.对不对?"他那火热的眼睛,滚烫的大手,山泉般清澈的语言,使好儿感到从未有的胸怀充实,血液充沛.她那白皙的脸面桃花般的鲜润起来.
"你们在这!"有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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