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强势美元的回归,这必然伴随着资本回流美国,此刻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不确定也为其他经济体造成“两难”:如果加息,那么会鼓励资产继续流入美国,对于新兴市场有资本外逃风险;如果不加息,伴随的则是反映美国经济弱于市场预期,那么对全球经济环境也会造成不利影响。
其次,是中国地方政府的财税困境。如果将中国看作一盘生意,那么,过去中央政府就是总公司,而各地地方政府则是分公司;分公司的资产包含当地土地等,各类税费则构成收入现金流,而分公司的所有负债其实都有总公司提供隐性担保,这也造成中国地方政府不会破产的固有印象,银行也乐意贷款给地方政府以及相关城投公司。如此结构再加上地方事权和财权的不对等,使得中国地方债务不断累积。根据中国审计署2013年数据,在考虑或有债务后,中国各级政府债务约30.28万亿元,其中地方政府债务余额17.9万亿元。
如果经济继续保持增长,那么这一模式似乎可以维持,但是随着经济下行以及财税改革,这一模式则遭遇挑战。财税改革的思路之一是事权和财权对等,在允许地方政府破产的同时,给予地方政府一定举债权,也就意味着中央政府类似总店,地方政府类似加盟店,中央政府2014年也公开强调地方政府对其举借的债务负有偿还责任,借此强化预算约束。
这一想法出发点正确,但也意味着压力主要放在地方政府。经济下行之下,地方政府未来几年将遭遇寒冬,对比2010年至2012年20%以上的财政增长,2014年财政收入增速已经降低到个位数。根据德意志银行报告测算,土地出让收入分别占到地方政府和总政府收入的35%和23%,随着土地出让金收入降低,中国可能面临1981年以来最严峻的财政挑战。该行预测中国2015年土地出让金总额同比降低20%,如果降幅为10%,地方政府收入增长将只有2.2%左右。
对于地方政府而言,除了收入锐减,同时还有旧债待偿。修订之后的《预算法》虽然为地方发债继续打开口子,但随着地方债到期偿付的高峰到来,发债速度远远补不上预算缺口。2014、2015两年共有4.2万亿元地方债到期,其中2015年为1.8万亿。2014年地方政府发债规模仅有4 000亿元,2015年发债规模即使翻倍,也不足以应付地方债务还本付息需求。根据评级机构标准普尔估计,中国31个省级政府中约一半的信用状况在投资级水平——这也暗示另外一半的情况可能不妙。可以预见,如果未来情况恶化,更多省级政府的信用状况会恶化。如此一来,地方政府日子不好过,一旦地方政府日子不好过,其治下的企业日子也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第三大风险在于企业风险。企业风险主要基于过剩产能,表现有两点。首先,经营环境恶化,盈利能力备受考验,成本利润失衡仍旧是压力之一。中国工商联名誉主席黄孟复曾表示央行最新降息并没有惠及企业,“很多企业抱怨自己是替银行打工”。原因在于民企的贷款利率与利润不匹配,黄孟复指出地方政府和国企贷款年利率6%~7%,民营企业的贷款年息则为15%~20%。其次,负债水平高企。中国企业风险以往被低估,一方面在于发达国家往往看重国家负债以及居民负债,就这两项指标而言,中国不算很差。另一方面,中国企业负债水平本来并不算高,随着4万亿之后的投资狂潮,中国企业负债一路飙升。数据显示中国私人部门债务与GDP比例在2012年底达到131%,这一悄然积累的风险显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
中国经济模式的弊端之一在于过度依赖投资,无效投资在实体层面积累为过剩产能,而在金融层面则反映为债务问题。也正因为如此,中国第四大风险是金融机构风险。中国金融业或许是改革之中最滞后的一块,利率等关键指标多数处于管制状态,导致官方利率低于市场水平,如此的双轨制加上预算软约束,使得信贷资源分配存在天然缺失。首先使得银行巨额利润往往基于储户长期背负的“负利率”之上,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在合法化的金融体系中得到大部分资源,而贡献大量就业的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只能借道灰色途径,比如影子银行。过去两年,海外投资者往往最关注中国的影子银行问题,其实中国影子银行就是银行系统的衍生而已,影子银行的风险恰恰正是金融机构的风险。
以银行业为例,过去银行利润和资产表现不错,比如2014年前三季度商业银行实现净利润12 645亿元,同比增长12.7% 。但是银行股一直以来表现却很平淡,这也隐含了对于未来坏账卷土重来的担忧。根据中国银监会2014年三季度数据,商业银行不良贷款率有所上升,不良贷款率达到1.16%,较上季末上升0.09个百分点,拨备覆盖率为247.15%。这一数据仍旧堪称理想,但是坏账问题在于并非银行风控做好就可以避免,如果客户端出现问题,银行也会深陷泥沼。
更进一步,互联网金融涌现是近年重大事件,中国总理李克强为新成立的前海微众银行发出了第一笔贷款,同时有8家个人征信公司获得中国央行批准,这也被解读为互联网金融改变中国金融业甚至经济弊端的重要一步。笔者一直关注互联网金融,身边不少朋友也投身这一领域。毋庸置疑的是,互联网金融可以为需求端多样化做出贡献,但是其盈利规律目前多半仍旧源自中国金融业双轨制,对于降低中国金融机构风险并无显著作用。更进一步,在各类泥沙俱下的P2P(个人对个人)等业务之中,不仅不会降低风险,反而滋生了更多风险隐患,这就带来最后一个风险——居民风险。
居民风险列为最末一点,看起来有些意外。我在我的微博(@徐瑾微博)咨询大家最为关心的话题,大家最为关心的还是民生,如物价、工资、房价。一方面过去中国民众作为消费者,因为高储蓄以及低住房抵押贷款比例,总被解读为风险不高。另一方面,中国民众作为投资者,在历史上的表现并不算成熟,由近期股市以及互联网金融等热潮可见。也正因为如此,上述国际市场、地方政府、企业、金融机构等四大风险最终或多或少将会传导到居民端,这也意味着民众在新的一年必须更为注重投资风险,而且个人活动在经济下行时需要更为保守。
这就是中国目前的棋局,而对于中国央行而言,面对管理中国经济这一令人生畏的任务,什么风险才是最需要担心的?未来来看,通缩风险或许比喧嚣很久的通胀更值得关注。
[79] 伊恩·莫里斯,《西方将主宰多久》,中信出版社,2011。
[80] 徐瑾,《中国经济第一?》,FT中文网,2014。
[81] 徐瑾,《李约瑟之谜与复兴梦》,FT中文网,2013。
央行困境:沉默通缩甚于喧嚣通胀
无论是中国央行降准还是海外量化宽松,往往遭遇民间的口诛笔伐,不少评论表示是在“放水”乃至“印钞票”。但事实可能恰恰是反面。经济学家认同通缩的危害,政策制定者更是深有感触,例如IMF总裁拉加德将通缩比喻为“食人魔”。这次,我更认同拉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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