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_张北海【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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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博士?"李天然想不出是谁。

  "北平欧美同学会会长,他想拉所有留学生入会。"

  李天然心中苦笑,大学也没念完,还有案在身,"再说吧。"

  电话响了,小苏接的,扭头,握着话筒偷偷地笑,"说是找李天然。李白的李,天然的天,天然的然。"

  罗便丞约他下午三点在北京饭店酒吧见。

  李天然放下了电话,看看表,才十一点,跟金主编说有事,就走了。

  他上了东四大街,也不知道去哪儿,一直走过了六条才拦了部洋车到西单。

  他还是在哈尔飞戏院下的车。这回他更小心,已经正式对上面了。

  他在西单菜市场拐角找了家临街的馆子,叫了十个羊肉包子和碗白菜豆腐汤。

  他偏头就看得见"一宇洋行"店门。慢慢吃,又叫了壶茶,一直泡了快两个钟头。伙计没赶,他也觉得不好再这么坐下去了。这么些时候,就只看到两个女的进去。

  他付了钱出门,可是没往大街走,绕过了菜市场,串了几条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小胡同,差点儿迷路,才上了西长安街。他尽量放慢脚步溜达。天阴了下来,凉下来点儿。街边,胡同,和人家院子里的树,都秃得差不多了。除了故宫之外,露出来的全是灰黑灰黑一片矮房。他突然觉得北平老旧不堪。

  就这么慢走闲走,还是早到了十几分钟。饭店有点冷清,酒吧里头就只是罗便丞一个人在张小沙发上等他。他坐了下来,叫了杯威士忌加冰。

  "拜托你一件事,往后不能再说'李天然,李白的李,天然的天,天然的然'了。"

  罗便丞大笑,"什嘛?!……我以为那是你的全名。"李天然也笑了,"有事找我?"

  罗便丞半天没说话,闷闷喝酒,最后忍不住了,"你知道我中午是和谁吃的饭?"

  "肯定是位女士。"李天然瞄了下他一身漂亮的灰西装。

  "那肯定是,不过女士也有仙女巫女之分。"

  "那肯定是位仙女。"

  "那你也肯定对了……"罗便丞脸上浮起了神秘的鬼笑,"那天晚上你跑掉了之后,我在伊甸园里遇见了夏娃。"

  李天然开始有点儿烦他这样卖关子,就逗了他一句,"显然还咬了一口她给你的苹果。"

  罗便丞脸色又变了,慢慢摇头,"遗憾的是,她已经订婚了。"

  李天然不好再开玩笑,也不想再问,等他自己说。半天,半天,罗便丞才开口,"我还没有告诉你她是谁。"

  "没有。"

  "Teresa."

  "Teresa?"

  "Teresa Tang."

  "Teresa Tang?"

  "Teresa Tang……唐凤仪。"

  李天然一下愣住了。这个圈子可真小,不知道蓝田知不知道,"跟谁?"

  "卓十一。"

  "卓……"李天然没有听懂。

  "卓家的小儿子,卓世礼……他排行十一,大伙儿都叫他卓十一。"

  老天!订了婚不说,人家又是卓家小公子,住在王府大院儿的十一少,女的又不管是谁封的"北平之花",而你这小子,穷光蛋不说,还是个黄毛绿眼的异族……"老朋友,听我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罗便丞自嘲地叹了口气,"理智当然也如此告诉我,可是……"

  李天然除了惊讶才几天他就这么昏头,又非常同情。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李天然想了想,打破了沉默,"晚上有事儿没有?"

  罗便丞闷闷摇头。

  "好,我陪你喝酒。"他举杯喝了一口,"酒正是为了这个才给发明出来的……头痛吃药,心痛喝酒,中外一样。"

  李天然说不出为什么也想醉一醉。

  罗便丞心情好了一点。二人继续喝,一直喝到五点多。酒吧的人多了起来,也开始吵了。罗便丞建议上屋顶花园。李天然不想多在北京饭店混,就说带他去吃烤肉,又说这种天气刚好。可是去哪儿吃?东来顺固然很近,人一定很挤。他记得在北新桥西大街看到一个"涮,烤"的招牌,可以去试试。

  他们又耗到六点多才离开。刚走出饭店,就开过来一辆乳色De Soto。

  "我跟'美孚'一个朋友借的,总不能坐洋车去接我的夏娃吧,"罗便丞绕过去进了右边座位,"你带路,你开。"

  很静的车,很滑的挡。他从东长安街上了王府井,向北开,再从交道口上了北新桥。收音机正在播一段什么戏,很吵。李天然偏头发现罗便丞在靠着车窗打盹儿,就把它关了。

  还不到七点,不少铺子都上了门。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他老远就瞧见了前头对街两盏贼亮的煤气灯。他慢了下来,等东边来的电车过去。

  "叮当"一声过去了,他正打算在街中间掉头,东边那头又过来一部汽车,挺快。他只好一踩挡稍等。

  那辆汽车刷地一下从他左边飞驰过去。就这么一刹那,对街煤气灯光扫过了黑车后座两个人,男的只露个后脑勺儿,没看见脸。可是旁边那个女的,面对着这边,是那个姓舒的。

  他回头看了下罗便丞,还在那儿轻轻打呼儿,就没再多想,轻踩油门,掉了个头,跟了上去。

  西大街上没车。他不敢跟得太近。尾随到了鼓楼东大街,前头那部拐进了南锣鼓巷,一直快到了尽头地安门东,才又拐进了条小胡同。

  李天然没敢跟进去,把车停在胡同口,熄了车灯。

  他瞄见那辆车在里头不远路北一个宅院前边停了下来,车灯还亮着,倒进了门。

  小胡同暗了下来。他隐隐看见那个门口前头有几棵树。

  这是谁的家?不会是山本。金士贻住东城。舒女士?羽田?反正值得来探探,总有点儿关系……

  他在饭馆儿门口停了车,摇醒了罗便丞。

  "怎么?已经到了?"

  李天然下了车才看见大门上头有块横匾"顺天府"。门两旁白区黑字两个布条儿,一个"烤",一个"涮",给上头煤气灯一照,刺眼极了。

  他们迈进了大门。有两个小伙计上来招呼,领着二人穿过了前院。

  是个两进四合院,内院上头还搭着棚。北房有个二楼。院子当中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火盆,上头架着铁炙子,缝中不时冒出一缕缕烟。火炉子旁边有两条长板凳和一堆松柴。

  李天然这才发现罗便丞来了北平这么些时候,还没吃过烤肉。也难怪,头一回在这儿过冬。

  人不怎么挤,可是东西北房都有客人,多半都在屋里头涮。伙计给他们在西屋找了个座。李天然先叫了半斤汾酒。

  "吃这个非喝白干儿不可,你行吗?"

  罗便丞说行。李天然叫他褪了上衣,解开领带和领扣,卷起袖子,"准备流汗吧!"

  天然夹了十来片儿粉红带白的羊肉放在碗里,佐料儿只是点儿酱油,拌了拌,才放上大把葱丝儿和香菜。罗便丞一样样照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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