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提心吊胆地回到住所,却见汤喜根已买了酒菜,和白兴德一起在等他了。汤喜根开宗明义便说,自己在鬼子的宽兵大队部把鬼子的面目认清了,马上耍走了,和朋友们聚一聚。方鸿浩一旺。也想到了走的问题,既然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自己何不也像汤喜根一样,一走了之?可念头只一闯,当即自我否决了。他和汤喜根不同,他的大伯父方阿根当着"东亚反共同盟会"会长。自己做着《新秩序》艺文主笔,有牢靠的地位和收人,即便忍痛出了那一二f元"抗只费",以后的日子也会过得下去,实无必要在这烽烟田起的年头-到处奔波。
叉觉着汤喜根也无需出走,吃了冤枉官司是不错,但日本人弄清事情原委之后还是把他们放了,不走并无危险,大伯父不倒台他方鸿牿的主笔能做下去,溺喜根的庶务也是能做去的,大伯父让扬喜根帮他安排轧姘头,便足以证明大伯父对汤喜根的信任。
汤喜根却支支吾吾地说十他不走便会有许多麻烦,n是什么麻烦,沥喜根不说。
现在。大半瓶酒下去了,汤喜根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出了根由:原来欧罗巴饭店的事和汤喜根弟弟汤祖根自关,而且和苏萍小姐也有关!
这真令他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方鸿浩为日奉人主持《新秩序》艺文笔政的时候,苏萍和汤祖根竟敢冒险干这种事。汤祖根不说了,好歹是个男人十苏萍一个文弱女子竟有选种胆量!
他暂时忘却了那个混账的王定海、冲动地站起来,举着酒杯向汤喜根敬了酒,一定要汤喜根代表苏小姐和汤祖根喝,白兴德也附和着敬了一杯,汤喜根都喝了,喝罢,抹抹嘴唇说:"老方,老白,比比人家苏小姐和祖根,咱们他妈的算啥东西呀?站着比人高,躺着比人长。报国的事没做一桩,倒一天到晚像婊子似的伺候汉奸日本人,任人家操,还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方鸿浩的脸当即红了,适时地想到了大伯父的"七律",金昆仑的"书信体散文",觉着那"七律"和散文简直就是两根棍子,正粗暴地往他嘴里捅;又把面前的酒桌设想成了《新秩序》的办公桌,满眼看到的全是棍子,遂生出了被凌辱的痛苦感。
白兴德却道:
"话不能这么说,报国的事我们还是做过的么,沦陷那夜在洋浦港前沿,咱们谁也没孬种么!"
汤喜根惨笑道;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现在咱们三个没有一个是玩意儿!我汤喜根就不是玩意,你老白不承认自己是孬种,我......我他妈承认!我差点儿连自己亲兄弟都卖!留在这儿不走,我肯定还是孬种,就是为了不当孬种这条,我......我也得走!"白兴德神色庄严:
"你老汤孬种是你老汤的事,我自兴德是决不会出卖朋友的!"
方鸿浩不相信白兴德的表白,他觉着这正是白兴德的虚伪可恨之处,没谋到职位之前,四处标榜自己不事敌;一旦谋到职位,以往的标榜便忘。如今役进宪兵队拘押所,他敢吹自己不当孬种,小卖人,町只要一进宪兵队的拘押所。定比承认自己是孬种的汤喜根还孬种!于是,便道:
"算了吧,兴德兄,这话你还是等去过日本宪兵队再说吧!"汤喜根又说:
"我劝二位也找机会早早离开这里,咱们既然没胆量,没能耐和鬼子汉奸干,留在这里干啥闹不好还要被抓进去吃鬼子的苦头,倒不如到外面闯荡一番好"
方鸿浩觉得有道理,不禁又动心,只愣了一下便脱口道:"走便走,你老汤等我两天,我和你起走!"
白兴德很吃惊:
"老方,你是疯了不成?老汤是因为有麻烦,不走不行,你足图啥呢?"
汤喜根冲动地喊;
"图个自由痛快!老方,别听老白的,咱们一起走他娘的!"白兴德叹气道:
"做啥事都得三思而行,国府中央的地界上也非黄金遍地,再说,到哪里,咱们都是混饭吃的小民,只要没麻烦,在哪不是混呀!"
方鸿浩这才把憋了一天的隐衷说了出来,借着酒性大骂《大华报》的王定海:
"这混账王八蛋讹诈我我的麻烦也不小,我他妈的一走了之,来个'黄鹤一去不复返',让王定海找日本人去收那一千块的'抗日费'吧!"
白兴德笑遭:
"为这屁大的事也值得走?他王定海诈你,你也可以治他么!那一千块的抗日费小用出,只要向日本宪兵太队部报告一下,什么麻烦都没了!"
方鸿浩没想到自兴德会说出这种话,竟会怂恿他去向日本人告密!
"这......这我不能干这太......太毒了些君子所不为的"白兴德反问遭:
"王定海毒不毒?明明知道日本人大抓抗日分子。却把你的抗日诗印出来勒索你,是君子所为么?"
汤喜根瞪着白兴德吼道:
"不管王定海是不是君子,我们只要还是中国人,就小能去向日本人告密]"
"那好,那我们君子到底,先把一千块的抗日费出了,过一阵子王定海来收抗日费时,再继续绐!"
白兴德真聪明,已想到了未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王定海果真如此无赖的话,只怕抗战不结束,他方鸿浩就一直得养着王定海了。
"走,我他妈唯有走以避祸"白必德冷冷一笑:
"你走了,你的父母家人也走得了么?王定海不会找你的父母收这抗日费?"
方鸿浩叉是一惊;
"我......我,自从在《新秩序》做了主笔,父母家人便和我不来往了,要不,我会和老汤住这亭子间?我父母又未事敌,他王定海凭啥敲诈他们?"
白兴德简直像日本宪兵:
"没事吗?用维新政府的话说。就是不和新政府合作,人家敲诈起来更方便你问人家凭什么?人家不凭什么,偏让你养着你拿他怎么办?"
方鸿浩的脑袋几乎要炸裂了心里既恨王定海,叉恨白兴德,渐渐觉出自兴德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他没给白兴德谋个庶务主任的职位,商讨教员思想测验题时又含蓄地把白兴德骂作蠢蛋加混蛋这回自兴德大概是想逼着他也蠢蛋加掘蟹一回吧!
自兴德偏摆出一副很朋友的样子:
"所以我说你老方不能走!老汤说得对,咱不向日本人告密,咱换个法子,照样制倒那个王定海!"
方鸿浩眼中又浮出了希望的光亮,憋着一肚于气,小心地问:
"什么法子?"
"去找你大伯父方阿根会长扯扯,他既有办法让袁柏村的警察局教训王定海,也能找一帮江湖流氓收拾王定海!"
这倒可以试试!就让王定海来取那抗日费,用麻袋往狗东西头上一套,先臭打一顿,再把诗稿讨回来!
动摇的心稳定下来,决意不走了怪不好意思地冲着汤喜根笑了笑,举杯祝汤喜根一路顺风,来口发达。
扬喜根挺失望地把酒喝了,叹气道:
"二位都不愿走就算了!不过,我们朋友一场,叉都在沦陷那夜到过洋浦港阵地,分手以后情义还在。只要在后方站住了脚,真的发达了,我会给二位老兄写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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