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兴德嚼着猪脚爪,鸣呜噜噜道:
"这就对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哪边混得好,咱们都一齐奔哪过去!你老汤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风头过后,还可以回来找我们么都走了咱们连后路都没有!是不是呀,老方?"方鸿浩点点头:
"是的!这年头的事都没准,贸然出去了,也怪悬的。我和老白就先在这里混着吧!不管人家说我们事敌也好,混蛋也好,我们中国人的良心没丢就行!国军光复S市的时候,我们一定到洋浦港码头去欢迎你!"
汤喜根起身道:
"好吧,那我们最后一杯酒就为S市的早日光复干掉""干!"
"干!"
三人都站了起来,那团被挤压着的阴影骤然壮大了许多,儿乎吞噬了门边的整面墙壁。方鸿浩这时寻到了自己的影子,都是一个夸张变形的脑袋,斜且长,沿着墙壁差不多触到了结着蛛网的房顶。
又扯了一会儿,白兴德告辞了,临走,不甚痛快地掏出五1块钱,说是送给汤喜根作川资。汤喜根大约看出了白兴德的那份勉强,没有接,白兴德便又心安理得地把钱收了回去。白兴德走后,汤喜根很认真地对方鸿浩说:
"老方,要走了,有句话我得说!"方鸿浩看了汤喜根眼。
"你说便是!"
"我觉着白兴德这人怕嚣不住,闹不好含卖友求荣的!日后你须小心,和他少来往!"
"有什么根据?"
"他唆使你去告王定海的密!""王定海不是东西嘛"
"可你提起过,那份诗传单是以抗日救国会的名义印的,如果王定海不是向你敲诈,只是要筹款印传单,搞抗日救国的经费呢?"
这倒从未想到过
如果是这样,情况就更复杂了,方鸿浩极痛苦地想,捐款出力支持抗日救国会和日本人干。他没这份胆量;不干,王定海又会死缠着他不放。他不能告密,也不能采用臭打一顿的办法--王定海若真是抗日救国会的人,是绝对打不得的,一来中国人的良心不允许,二来也会打出麻烦,没准自已会被抗日救国会当真汉奸除掉。
要命,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汤喜根再次建议道:
"还是走了利索!三十计里就有'走为上'这一汁!"
他跌坐在床沿那幅菜汤勾出的地图上,死死压住地图,抱着脑袋呻吟道:
"老......老汤,你......你容我再......再想想!再想想"汤喜根却继续怂恿道:
"不要想了就他妈走吧不仅是你我,还有几个人要走呢?""还......还有谁?"
"你先把自己的事定下来,我再告诉你!""不,老汤,你要先说!"
汤喜根皱着眉头思虑了半天,终于说了:
"还有......还有苏萍小姐和洋浦港阵地上救下来的两位围军长官,就......就是我们那夜救下来的!"
"什么?苏......苏萍小姐,还......还有两个国军长官?那......那个受伤的旅长,你......你不是骗我吧?"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汤喜根明明白白地道:
"不骗你!船票已订好了,是明天夜里十一点开航的英轮维多利亚女王号,我原不想说,苏小姐也不让说可我还是和你说了,你老方待我不薄,在这时候我不能把你甩了"
他满怀希望地问:
"是苏小姐让你劝我走的吧?"汤喜根摇,摇头:
"不是!苏小姐不知道!你要决定走,明日一早就得设法去弄票,还得瞒着苏小姐!她恨你,也恨我,直骂我们没骨气!若不是......若不是看在我兄弟祖根的份上,她也不会给我帮忙的!当然,你要是走,她会很高兴的,她恨的就是你替日本人编《新秩序》!"
他不再犹豫了,决然道:
"我走和你们一起走!船票我去搞,不行就打着我人伯父的旗号去搞,再想法弄点钱,反正一定到船上和你们会台!"所有烦恼突然间一扫而光,那首《热血青年》带来的恐惧化作了不可言喻的自豪竟认为王定海干了桩好事,为他事敌的生涯添一笔抗敌的光彩。他的诗,他在洋浦港阵地上吟下的诗登载在今日抗日救国会的诗传单上足足以证明他的精神勇气的。去了,我去了,在这危亡的时刻,去了,我去了,在这报国的时刻;可以战死,决不苟活,迎着枪弹,我高歌不屈的中国
吟诵完毕,还久久陶醉在掺杂着酒气的自豪中挥起的手臂半天没有落下,直到对面立着的汤喜根叫了声"糟糕"才回过神来:
"又怎么了?"
汤喜根狠狠对着自己被竹叶青烧红了的脸打了 巴掌:
"我他妈太混账!刚才把......把欧罗巴的事当着白必德的面说了,这欧罗巴的事日本人正在查,要......要是这小子真的靠不住,想邀功领赏,向日本人告苏小姐的密,......一切就他妈全完了,包括两个国军长官!"
方鸿浩想想:"不至于吧?""这年头的事谁敢说?"
"那也不怕!不就只明天一天了么?咱们死死缠住老白就是了!他不告密最好,就是想告密也走不脱!你老汤上午找他去道别,我下午拖他去谈诗,不到苏萍小姐离开苏府不放他走!"汤喜根问:
"会不会引起老白疑心,惹了麻烦?"
方鸿浩仿佛看到了危难中等他营救的苏小娟,近乎庄严地誓言道:
"为苏小姐,我老方就是赴汤蹈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任它什么麻烦都不在话下!苏小姐是抗日英雄,我们都小能当孬种!"
第二十六章
虽经多次严格搜检,雷德路第八中国军人营还是留下了网支短枪,两颗手榴弹。四支短枪中十两支"友宁"是完好无损的,并配有近五十发子弹;一支匣子虽说老掉了牙,也还能使唤;只一把德造左轮完全不能用了。埋进地下时只包了布没包油纸,现在起出已锈迹斑剥。手榴弹外表虽生锈,但弹柄和旋盖内的拉环很好,估摸能拽响。
家伙一件件摆到行军床上,f三号帐篷里的气氛沉重起来,七八个年轻军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副旅长李子龙身上。
李予龙坐在床上,借着手电简微弱发黄的灯光,逐一检查着短枪、手榴弹,检查一件,发下一件。两支"友宁"手枪,发给了郑鹏飞团长和赵毕成营长,匣子被郑鹏飞团长手下的一位独眼副营长拿去了,左轮无法使用,李子龙吩咐人重新埋起来。郑鹏飞团长问:
"予龙大哥,你不留件家伙么?"
李子龙摇头道;"我用不着。"继而,一并将两颗手榴弹也交给了郑鹏飞:
"这个也拿去,交给靠得住的弟兄,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可轻易使用!得记住,我国府和中央并未向租界任何西洋中直国开战我们七七三旅的这次行动也不意味着向西洋鬼子开战。武器的使用范围不能超出自卫突围的目的!"
郑鹏飞点点头,将两颗手榴弹揣进了怀里。
李子龙站起来一一打量着自己的卜属军官,尔后双手交义抱在胸前,沉思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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