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爸爸_邓燕婷【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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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城诱人,不仅是因为它大片的红树林和东部海岸线如何壮美,不仅是因为它的深水港吐纳如何方便,而是因为它与曾经的殖民地海岛一河之隔。断断续续的海岸线与警卫森严的边境线是这儿独一无二的风景。口岸的特殊性造就了关贸的繁荣,它也肩挑着无需也无法言传的关乎政治也将写进历史的使命。所以,这儿的每一颗负离子都不太透明,只有视线朦胧才会产生无穷的想象。而这儿的海洋,也是江海交界,黄的淡水与蓝的咸水都乘势奔涌而来,此消彼长而去,所以这一水域的鱼群,是跟人一样的活跃。

  这个地方,就是方原认定的未来栖身之所。

  在滨海大道,方原的白衬衣开始渗汗。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动手松了领带。那个像鸡蛋一样光滑的硅谷蓝领结,在出门前足足花了他十五分钟。

  领口松了,方原还是心浮气躁。

  一辆红色的奋力驶来,在车站边等了会儿,见他没有举手之意,便又像2分钟前走过的那辆一样,悻悻离开。

  隔着玻璃,方原也能感到车里的空调很冷;同样,他也能看见司机嘴里骂骂咧咧,设计对白是:“帅哥,不坐出租车,拜托就别穿成这样啦……”

  瞧那嘴巴,像条大金鱼似的一张一合。方原看看脚旁的马路边上,正好有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他有点想捡起来,用力飞出去,然后看着车厢后的挡风玻璃砰地粉碎。

  他不介意跟人打架。因为打架一直是他的强项。可是现在……算了。

  大巴终于来了,他松掉鼓在肺里的气,拎着皮包跳了上去,把预先准备好的3个一元硬币,当当当地,老老实实,一个不少喂进自动收银箱的大嘴。

  方原刚刚刮过胡子,他表情冷漠,腮帮发青,帅气的脸更显性感。没有人知道,他像夏天小麦一样颜色的皮肤是怎样晒成的,按道理从监狱出来不到半年的人,脸色依然苍白。

  这就是方原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好像天生就懂得怎样从细节上粉饰自己,没钱健身,他就每周往东海岸跑,像那些在大亚湾工作的外国人,在免费浴场愣是把皮肤晒成那种特让欧洲人流口水的燕麦色。

  他在狱中跟人打架受过伤的鼻梁,不是吹的,也不是整的,非但没有变型,还一如既往地坚挺,上面架着的那副灰色偏光镜,是最新一季时尚杂志和catwalk上,男模的至爱。

  坐大巴就穿不起名牌,那纯粹是一种偏见。方原的衬衣和西服都是叫得出名儿的(没收赞助,不便写出)。这身行头,算是方原最后一笔投资了。

  “出租爸爸”得穿这个。

  让一个25岁的帅小子去当爸,的确叫人困惑。但职业需求,责无旁贷。

  “出租爸爸”也可以叫“出租老公”。侧重于前者,是表示一切为了孩子。后者的叫法,容易让人误会为性工作者。女顾客的面子一旦放不下来,就不便开展工作。而且方原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他的原则是:没有孩子的,他不接单。为失去父亲的孩子带来快乐,比为失去老公的女人带来快乐更功德无量。

  其实,后面那种人配叫“出租爸爸”吗?直接叫“鸭”得了,可别砸了这新兴行业的牌子。要知道,方原极有可能就是开创这一朝阳行业的先驱。如果那样,用报纸那些糊弄人的话,他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他得珍惜啊。

  在这一点上,方原表现得有点像专家。专家对自己的荣誉向来都爱惜如命。

  后来有个记者调查过了,在方原之前,国内的确没有人提出过这个称号,也没有人把它当成一项职业去经营。这可是一个颇需要博爱之心的职业啊,虽然不是免费奉献,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这份工作的“性价比”可不低,里面富含大量爱心元素,否则这工作是无法展开的。

  所以,如果方原不关爱孩子,那就是不关爱自己的客户动态。

  方原一直这样认为:自从个人生育在中国得到最有效的控制后,没有哪一个时代的孩子比独生时代的孩子更幸福了。可是他们的童年又如此孤独。方原甚至很有科学根据地认为,他的客户——孩子的疏离感是由现代城市的格局造成的,尤其是在一个渔村扩展起来的移民城市。

  没有老街,没有小巷,没有大院,只有以楼盘为中心统称为社区的地方,里面的孩子也不是不肯聚在一起,是各人的爸妈不让。爸妈不让,也有爸妈的理由。因为不知道对门的人打哪儿来,是湖南呢还是湖北,是山东呢还是山西。住的人是业主呢还是租客,是干部呢还是逃犯,是已婚夫妻还是同居男女。最怕旁边住一对坑蒙拐骗的狗男女,貌似好邻居,彼此稔熟,摸清情况后,隔天去了上班,家就被人喊来一卡车大件小件一起端了。家电都没写名字的,小区保安没准还跑过来帮租客搬家呢。

  各种各样的可能,各种各样的手段,都有可能在这个城市发生。方原对这些过程最清楚和熟悉不过了。关于治安问题,媒体分析了很多,还列举了很多贫富悬殊的数据。而没谁比方原对案发原因更直观:有人爬火车来海城来发了达,一定会群发短信给村里人:“这里钱多,人傻,速来。”跟风过来的人发了就好办,要没发,唯一要干的事,就是向已发的人身上下手。

  第2章 照进铁窗的月光

  方原长得高,长得帅,脑门也不窄。

  在监狱那会儿,方原为了给自己加分,老给《监狱报》写稿,反映管理自己的狱警如何辛劳,如何对犯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年后因为文笔不错,投稿不倦,终于成为《监狱报》的通讯员,由此获准随时到监狱图书室看书。

  在那儿,他看了很多跟社会和经济有关的著作,明白到人类必须竞争,才能突飞猛进。没想到,在里面,他居然还发现有马尔克斯的书。那一批好书是一所名校的中文系老教授临终前捐赠的。该教授是个鳏夫,不知是不是因为性取向的问题,还是心随故人,万念俱灰,没续弦也没后代,一进高干病区404房,就没打算再出来,直接叫学生把书运到监狱,希望以文字打救迷途羔羊。不到一周,人就真的去见了上帝。算是临终做了件可以上天堂的事儿。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他看到马尔克斯通过乌尔比诺医生的口告诉大家:“严格来说,一切药物都是毒药,百分之七十的普通药物都在使人加速死亡。”对外科手术,乌尔比诺医生更怀有一种惊恐,他说:“手术刀是药物无效的最大证明。”

  怪不得,现在很多城市的外科医生都努力说服病人做手术。方原在报纸里看到某市有个妇科医生,为了创收和让自己的学生有一个良好的实习机会,把一个宫颈长着小息肉的女孩,全副武装送上手术台,起动宫腔镜技术去切除,结果被实习生舞动器皿损坏了女孩子的子宫,令她从此失去了为人类繁衍后代的职能。那医生和实习生被告上法庭。赔偿是没有用的。唯一解恨就是也把他们关进来。据专家说,那颗黄豆一样大的小息肉,在门诊里只需花十分钟就可以摘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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