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
把垃圾塞进塑胶袋里,将周刊杂志叠起来,把被子折好,收进壁橱里。然后再打开位于房间角落的黑色电风扇,坐在榻榻米上,发起呆来。
「我又在整理房间了……这根本不是冒险。」
玉川小姐开始利用周末在浦本侦探事务所打工,是距今约一年多以前的事。她原本的工作其实跟侦探这一行无关,而是替不会整理的浦本侦探整理办公室。当时浦本侦探事务所凌乱的程度,绝对超乎大家所能想像。要提交给公安委员会【※日本的地方自治事务机关,为管理日本各都道府县警察的行政组织团体。】的证书上有着味噌汤的痕迹、资料里夹着一年前啃了一口的马卡龙、整个档案系统乱七八糟的。就像小学生把用来擦过牛奶的抹布藏在抽屉里,沙发底下还塞着早已发霉的雨衣。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把泼到味噌汤的「侦探业从业证明」弄干,妥妥贴贴地裱框挂起来。
因为实在乱到令她看不下去,玉川小姐每周末都来上班,开始慢慢地对侦探这个行业产生兴趣,不知不觉就成了助手。薪水虽然少得可怜,但是工作很对她的胃口。上司只有浦本侦探一个人,扣掉他是个懒鬼,又好酒贪杯这两个缺点,以人类来说,也算是光明正大的人物。她把发霉的雨衣拿去丢掉、修改合约书的格式、重新建立档案系统……一旦搞定这些琐碎的例行公事,要掌握主导权其实意外地简单。
浦本侦探时常这么说:
「现实生活中的『侦探』才不是多光鲜亮丽的工作,而是平凡又辛苦的工作。」
她也这么觉得。
然而,随着她在浦本侦探事务所工作的时间一久,有件事是她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像这样的工作内容,绝对会依侦探而异。浦本侦探虽然是个懒鬼,还是个根本没有心要做生意,成天晃来晃去,不知脚踏实地为何物的人,但是却身怀从无到有地生出工作机会的天赋异秉。各式各样的委托会从公车上偶然坐在隔壁的人身上、在夜晚的木屋町偶然遇到的人身上、在街头撞到的人身上如雪片般地飞来,怱而从天而降,忽而又宛如从地底冒出来。例如委托他寻找旧式单逞眼镜的镜片、调查瓜生山的天狗底细、「六只招财猫」事件、「颜色斑驳的八桥」事件……。而那件「帮我找寻眼镜镜片」的委托,多亏掉进池塘里的玉川小姐刚好抓到镜片,从镜片上雕刻的凹凸纹路循线找到埋藏在船冈山上不足以塞牙缝的宝藏。
浦本侦探天生拥有召唤事件的天分,是个如假包换的天才。首先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要委托他办事,这点非常重要,不只是侦探这一行,放诸四海皆准。然而令她心生不满的是,或许是天才特有的不食人间烟火吧!浦本侦探对于好不容易上门的委托总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就像逃避暑假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他总是想尽各种方法推拖,甚至还会欺骗委托人「这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根据他的判断,找上这家事务所的案件,其中有五成都是放着不管也会自然而然解决,再酌收一点微薄的报酬即可,另外三成听说是就连委托人也会忘记委托过的事,所以根本没必要努力。「所以再不情愿也只要把剩下的最后两成搞定就行了」他是这么说的。最后计算下来的结果也算是损益两平。
然而,玉川小姐很坚持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问题。她经常咬牙切齿地叨念着:「真受不了这个懒鬼!」就拿这次的「狸猫假面事件」来说,浦本侦探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样的根据躲在这家香烟摊盯梢,徒然虚掷许多宝贵的时间。因为自己平常要去大学上课,只有周末才能出动,害她一直处于坐立难安的状态。
玉川小姐掀起竹帘,居高临下地望着柳小路。
柳小路被日正当中的艳阳晒成一片白茫茫,看起来就像时代剧的布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连自己直到刚才都还站在那里,从外头窥探着香烟摊里的阴影一事,感觉上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事。八兵卫明神只是悄无声息地待在那里。听说狸猫假面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狸猫之神要搞那么多花招?
风铃滴铃铃地响起。
老婆婆从一楼端着抹茶刨冰上来。
「哎呀呀!收舍得好干净啊!」
「弄得乱七八糟的,真过意不去。」
「很热吧?这个给你吃,会变得很凉快喔!」
玉川小姐边和老婆婆闲话家常,一边吃着刨冰,原本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盛夏暑气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这才深刻地体会到「啊……真的好热啊!」她叹了一口甜甜凉凉的气说道:「但也不能一直休息。」
「咦?你还有事要忙吗?」老婆婆说。「难得今天是宵山呢!」
※
下鸭幽水庄里,党魁的演讲还在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在演讲的同时,党魁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狸猫假面「快投降吧!」但狸猫假面紧咬着一句「才不要」不松口,结果就连党魁也开始气喘吁吁。
沉默犹如沙漠股蔓延开来。
然后又从扩音器里传来:「喂!听得见吗?狸猫假面,投降吧!」
四张半榻榻米大的小房间变成一个炎热的地狱。狸猫假面依旧一动也不动地盘腿靠墙坐着。没多久,身体终于开始慢慢地往旁边倾斜,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小房间的门打开,党魁和他的一票党羽走了进来。
「好像三温暖喔!」
「我都快晕了。」
「居然还穿着斗篷,肯定更加痛苦吧!」
就在党魁走过来,把手放在狸猫假面的肩膀上时,一直以来像条破抹布似地气息奄奄的狸猫假面突然跳起来,抓住党魁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将他推向对面的墙壁上。「完蛋了,他还活着!」党羽们纷纷发出悲鸣,从房间里逃窜到走廊上。
党魅胖得像只熟透的茄子,狸猫假面紧紧抓住党魁撑大的T恤下摆,灵活地将其绑在党魁的脖子上。这时,狸猫假面的斗篷掀起一角,露出斗篷下的黑色运动衫,只见发烧时贴在额头上降温的贴布就像厕所的瓷砖一样,密密麻麻地贴在他的运动衫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个卑鄙的家伙!」党魁发出如丧考妣的惨叫声。
「你就是邪恶的头目吗?」
「什么叫邪恶的头目?好过分!怎么这样形容人家。」
狸猫假面将党魁按倒在榻榻米上,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一面以优雅的姿势喝运动饮料,一面伸出手去抢走党魁的眼镜。「喂!你做什么?」党魁不住地挣扎。狸猫假面将拿在手里的眼镜仔细地端详一番,只见油腻腻的镜架上有用透明胶带补强过的痕迹。
「我见过你呢-」狸猫假面冷冷地说。「你可不要说你已经忘记罗!」
党魁缩了缩脖子。「你还记得啊?」
狸猫假面将脸贴近党魁的耳边,以低沉的凌厉语气喃喃低语:「……本人全都记得。」
在狸猫假面的脑子里,有着宛如行事历的页面。某月某日,在琵琶湖疏洪道和鞍马口通的交会处,他曾经帮助过一个因为掉了眼镜而泫然欲泣的人。要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找到眼镜是件极为困难的任务,再加上那个人弯着腰,四下摸索的行迹十分可疑,使得路过的行人全都对他所陷入的窘境视而不见,当狸猫假面发现这个走投无路的男人时,他只差一点就要跌落琵琶湖疏洪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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