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假面来到二楼的走廊上。
日式衣橱的颜色看起来好似煮过头的酱菜,圆形的火炉上布满了灰尘,染上奇怪污渍的废弃纸箱堆积如山,甚至还有会出现在药房店头的青蛙和二手书店的旗帜、充满思古幽情的路灯……搞得像是可以从这个走廊尽头直接通到哪个奇妙的胡同似的。正觉得有个红色的东西在视线范围内的一隅悠然摇曳着,定睛一看原来是悠游在圆形鱼缸里的金鱼。走廊两侧一整排房间的门全都敞开着,房间里众集着貌似年轻学生的家伙,他们几乎一丝不挂地端坐在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以紧张的表情看着从走廊上走来的狸猫假面。
狸猫假面一步又一步地前进,觉得脚底下好像踩到什么黏黏的东西。
二楼的走廊尽头貌似通往晒衣服的地方,不知道为何要用纸箱把面向晒衣场的玻璃门堵起来,从微微敞开的缝隙间,射出有如雷射光的光线。里头有张绿色的沙发,黄色的泡棉还跑出来了,大日本沉淀党的首领就坐在沙发上,背后顶着一圈宛如佛祖背后的光晕。被汗水湿透的T恤胸前还写着大大的「党魁」二字,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首领似的。
「欢迎你,狸猫假面。」党魁说道。
刚才在走廊上,脚底下踩到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黏呼呼结晶,该不会就是这男人身上的东西吧?因为在大学附近一再尝试错误的结果,弥漫在空气里的「男学生」概念在此沉淀,偶然幻化为人形,出现在这里。这个怪人就坐在沙发上,把脚泡在一脸盆水里,咯吱咯吱地啃着冰棒。状似棉花糖般膨膨软软,甚至有些可爱的脸颊上,突兀地长满了乱七八糟的胡碴。脸上戴着闪烁出七彩炫光的油腻眼镜,看起来俨然成了肉体的一部分。每当他移动一下分量十足的肉体时,沙发就喷出大量灰尘,如同金粉般在灯光下飞舞着。
「你就是大日本沉淀党的首领吗?」狸猫假面问道。
「没错。」党魁啃着冰棒回答。
「身为我大日本沉淀党的创始者,却背叛党的津田逃走了吗?至少也该过来打声招呼嘛!算了,无所谓。他身为一个叛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为什么要找本人的麻烦?」
「我和你并没有过节喔!……请你不要恨我。」
党魁如是说,把手举起来,众人纷纷从各个房间里倾巢而出,化身为脏兮兮的洋菜凉粉,顺着走廊往前冲,将狸猫假面包围在面向走廊的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这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热得有如三温暖。里头空空如也,没有半件家具,流理台上堆积着干巴巴的灰尘,想要开窗,窗户却纹风不动。
狸猫假面靠着墙壁,盘腿坐下。
位于天花板角落的灰色扩音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开始传来党魁的演说。
「过去,我们一直是基于,幸福是有限的资源。的理念,默默地从事着活动。像是把味噌汤泼在下一秒就得交的报告上、看到情侣吵架,就在一旁火上加油、偷偷换掉停课的通知、将观光客带到错误的风景名胜……仔细想想,这些努力全都充满了斑斑血泪!在我们孜孜不倦的努力下,这些不幸的数量应该要回肴到拥有正当权利的人身上。至于谁才是拥有正当权利的人呢?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人吗?(底下传来「没有别人了!」的呼声。)我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以别人的不幸为乐的变态,也不是扒粪的混球,我们的主张只不过是要把幸福进行平等的重新分配罢了!(底下传来「一点也没错!」的呼声。)正义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事实上,我大日本沉淀党过去也曾经有过毁灭的危机,就连创立本党的党魁都逃跑了。这个窝囊废!叛徒!你还敢说你想为了世界、为了他人活下去吗?自以为是德雷莎修女【※著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家,主要替印度加尔各答的穷人服务,一九七九年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吗?少臭美了!别污辱德雷莎修女!(底下传来「真不要脸!」的呼声。)」
演说自此中断了一下。
党魁说:「喂!狸猫假面,你有在听吗?这个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可是『下鸭幽水庄』最令人发指的杀人小房间喔!炎热程度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不相上下,是曾经把好几个住宿生送进医院里的恐怖房间。别小看它。如果你愿意投降,老老实实束手就擒的话,就可以带你去舒服一点的房间。」
「少废话。你才是,想投降的话最好趁现在喔!」
「好大的口气!在你举白旗以前,要我讲多少话都行。演讲可是我的强项。」
于是党魁的演说继续发表下去。
「你还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呢!我只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让好几百个学生留级,让住在鸭川对岸的新婚家庭土崩瓦解。我们接下来就要开始放暑假了,却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首先是祇园祭,对于那些越来越不把宵山放在眼里的轻浮家伙,我们会见缝插针地找他们的麻烦。……但是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危害这个世界,相反地,我是带来和平的使者。和平来自于平等。各位都是戴着恶魔党面具的和平战士!而干扰我们这场圣战的人是谁呢?(底下传来「狸猫假面!」的呼声。)」
党魁沉默不语,观察狸猫假面的样子。
只见狸猫假面堂堂正正地抬头挺胸,半点也不为所动。
「你就投降吧!」党魁一脸担忧地建议他。「再硬撑下去,当真会昏倒喔!」
「不可能,还早得很。」
狸猫假面说道。
※
当玉川小姐回过神来,她已经走到一条羊肠小径上了。
因为一直在大太阳下走来走去,走得头昏脑胀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曾几何时,宵山的喧嚣已经离她远去。
「感觉自己似乎走到完全不对的地方了。」
她看到一座小庙,信乐烧的狸猫错落有致地镇守在位于建筑物缝隙间的阴暗角落里,看起来不问世事。
「八兵卫明神!」她喃喃自语地说道。「……这么说来,这里是柳小路罗?」
玉川小姐回头张望,只见浦本侦采用来盯梢的香烟摊就在眼前,二楼垂挂着竹帘,在香烟摊的屋檐下形成一方小小的阴影,阴影底下坐着一只胖猫。胖猫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貌似正在打瞌睡。玉川小姐摸摸胖猫:「小胖,你在做什么呢?」
猫咪冷不防开口。
「小姑娘,你不要紧吧?」
「还好,只是有点累。」
「进来休息一下吧!」胖猫打了个呵欠。
玉川小姐把头伸进香烟摊张望,只见有个老婆婆坐在黑暗里。空气中弥漫着烟斗的甜甜香味,让她联想到祖父的书房。「果然是婆婆在讲话呢!」她这么说,老婆婆优雅地「呵呵呵!」笑了。
「打扰一下,我可以上二楼吗?」
「可以啊!你请自便。工作辛苦了。」
她又摸了胖猫一下,走进香烟摊,爬上二楼。
面向柳小路的二楼有个两坪多的房间,房间里的空气沉甸甸的。窗口的竹帘被太阳晒得闪闪发光,反倒显得屋子里更加阴暗。单薄的被褥、只剩下两三口就要见底的酒瓶、书名为《名侦探的条件》的单行本、烟蒂几乎要满出来的烟灰缸、吃到一半的甜面包、散落满地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和发票、看完就随手乱扔的周刊杂志……这些无庸置疑都是浦本侦探这位天生不善于收拾的家伙的人生轨迹。眼前的光景跟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干净的「浦本侦探事务所」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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