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右序说:“不要紧张,不是什么坏事。”说罢两个人都上了王步凡的车,省委门口的警察给他们敬了礼。
王步凡的车进了省委大院,这里的所有高楼都是静止的,只有降了国旗的那根不锈钢柱子在夕阳的余晖里分外明亮。旗绳在微风的吹拂下一摇一摆尚有点儿动态感,其余就是偶尔有小车出进。等王步凡下车随边关和井右序进了省委办公大楼的电梯,电梯一启动,王步凡的心慌了,头也晕了一下,就像忽然从飞机上掉下来一样。他怀疑自己是否患有恐高症,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对刚才边关和井右序的话虽然吃不透,但他能感觉到马疾风这次召见很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他仕途上的一个大转折,一次有跨时代意义的飞跃。
由于心里过于紧张,在几楼下的电梯王步凡都没有记住,出了电梯门,王步凡跟在井右序和边关的身后,越往前走,心里就越紧张,当他跨入那道神圣的棕色门时,里边一个年轻人向井右序和边关问好,边关顺便介绍说:“步凡,这是李秘书。小李,这是天野市的王步凡书记。”
“李秘书好。”
“王书记好。”两个人问候着握了一下手,李秘书给王步凡的印象是:有礼貌、很精干。继续往里边走,又过了一道门,就听见马疾风正在和谁打电话,见了三个人用手示意他们坐。他仍然继续打电话,李秘书为三个人倒了水就退出去了。马疾风打电话的内容王步凡没听清楚,只听见最后一句是“调查清楚,严肃处理!”
马疾风打着电话的时候,王步凡就看了看他的办公室,不过他是不让头动而是用眼睛环视的。马疾风的办公室还没有乔织虹的办公室装修得豪华,摆设也很简单,他两年前为马疾风书写的狂草书法仍挂在墙上。
马疾风放了电话,才离开座位与王步凡握手,嘴里喃喃地说:“步凡这个同志不错。”
马疾风的面相很和善,像个慈祥的老人,与王步凡握了手,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并没有和边关、井右序坐在一起。这样他就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势,而其他人就有点儿像听课的学生。
马疾风手里拿了一枝铅笔在不停地拨弄着,思考着他的开场白,其他三个人都静心地等待他说话。
马疾风忽然把铅笔丢在桌子上问:“乔织虹平时在天野打麻将不打?工作能力怎么样?”
王步凡抬起头见马疾风的目光是看着他的。他本来就有些发胀的头脑觉得更大了,眼睛似乎也模糊了,马疾风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塑那样巍峨而庄严。他脑子里在急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回答马疾风的话。如果说乔织虹不打麻将,那是说谎话,如果说乔织虹工作能力很强也是说谎话,不仅欺骗了领导,也可能给领导留下不诚实的印象。他知道乔织虹是刘远超提拔起来的,就是这时候自己说了过头话也传不到乔织虹和刘远超的耳朵里,他就放开胆子说:“玩物丧志,嗜赌如命,驾驭全局的能力较差,这是天野干部对她的总体评价。”
马疾风这时两眼望着天花板说:“步凡评价得很到位啊。前天,不,应该是星期五的下午,省委正在开民主生活会,纪委书记李宜民接到一个举报电话,是一个女人从天野打来的,说是乔织虹和贾正明、梅慧中还有一个叫李爽的人携巨资到澳门去赌博了。我们不得不中止民主生活会,与澳门警方取得联系,对乔织虹等人的行踪进行监控。到了星期天,据澳门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表明,乔织虹利用职权,指使贾正明将开发得道山的七百万资金兑换成港币,在澳门东方酒店、葡京赌场、金碧赌场进行豪赌。澳门某赌场贵宾厅经理证实乔织虹在那里共输掉两千万港币。河东反贪局迅速派人赴澳,现在已将乔织虹、贾正明、梅慧中和李爽拘捕,正在往回押解。乔织虹他们输掉的两千万元港币,其中有梅慧中从天野市财政局王夕多那里借的五百万,有贾正明从发展银行提取的五百万,有李爽公司里的三百万和得道山开发款七百万。”
王步凡听了马疾风的话,觉得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时东方云的名字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是不是这个女人举报了乔织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乔织虹无异于“引狼入室”,又联想到温优兰结婚那天东方姐妹说的那些话,她们可能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马疾风又拿起铅笔拨弄着说:“省委经过研究,决定任命你王步凡同志为天野市的代理书记,等你们的两会开完之后再研究你的去留问题。尽管你现在只是个代理书记,但也一定要担负起天野市这副重担,不要辜负了组织上的期望和人民群众的重托。你是很有工作能力的,我和省委相信你能把天野这副担子挑起来,把两会开好。”
王步凡听了这话心里紧张了一阵子,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马书记,我资历太浅,恐怕会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井右序急忙插话说:“步凡同志,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不要再谦虚了,天野这副担子很重,也只有你来挑了。”
边关对着马疾风说:“乔织虹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依靠步凡同志开展工作的,步凡也劝过她不要玩物丧志,可惜她听不进去,一个副手也只能点到为止啊!”
马疾风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问:“那个文史远怎么样?这次选举会不会又出什么麻烦吧。”
王步凡沉默良久,没有正面回答。
边关又插话说:“步凡同志,面对大老板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王步凡忽然想起那天边关说的话,也许马疾风并不想让文史远选上市长。就说:“文史远同志还没有当上市长,就有人开始告他的状了,我估计这次市长选举不会太顺利。文史远同志在生活作风上也确实有些不检点,现在同时与两个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两个女人还经常争风吃醋,在天野的影响很不好,群众反映很大。”
马疾风长叹一声说:“那就只有尊重民意了,民意不可违啊!步凡啊,不瞒你说,我们的用人制度还需要进一步改革。说白了,当初用欧阳颂有其背景,用侯寿山也有其背景,现在用文史远同样更有其背景啊,就连小乔到天野去当市委书记和你现在当代理市委书记就没有背景了?在党内,尤其是在常委之间真正达到相互监督了吗?我说没有。你们天野发生的一系列问题,不就是失去监督造成的?比如,在提拔干部上监督没有?在审批项目中监督没有?党内的同志都不能好好地利用监督这个武器,就只好让人民群众去监督,让新闻媒体去监督了。说到监督不力的问题,也不仅仅你们天野存在,在省里也存在啊!如果河东省的高官们,包括我自己在内,能够好好地相互监督,相互沟通,也不至于让乔织虹这种不堪大用的人去当天野的市委书记,更不会选一个本身就有问题的侯寿山出任代理市长。教训很深刻啊,可是这些问题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王步凡听马疾风这般推心置腹地与他谈话,觉得自己如果不发表点儿让他刮目相看的高论,很可能将要失去一次自我表现的机会。就挪动一下坐姿说:“马书记,我认为在当今社会,腐败是人民的公敌。无数事实和惨痛的教训反复验证了一个道理:绝对权力导致了腐败,也损害了国家和人民的至高利益,如果谁留心一下有关的报道,每年查办的贪官数目都是呈上升趋势,说是反腐力度加大了吧,那么腐败分子又怎么会越来越多,还会出现边腐边升的情况?我想这个问题应该存在两种情况,第一,中央对查处腐败是下了决心的,同时也暴露出像您刚才说的监督机制上存在的漏洞。在基层我有这样的体会,权力一旦失去监督,一把手一手遮天,下边的人唯命是从,谁去监督他,谁敢监督他?这就需要在制度和教育上下工夫,有制度监督一把手,下边人也应该认为监督一把手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另一个问题就是司法不公。司法是独立的,可往往被领导人所牵制,有些甚至是按照领导人的意图去办案的。现在法律虽然比较健全,但是执行起来仍比较困难,比如说天野烧死了二百九十八个人,雷佑胤被枪毙是早晚的事,为什么偏偏省里某位领导一句话下来,又是开公审大会,又是要提前枪毙,这是为什么?是为有些人开脱,还是为了自保?死无对证可是最好的办法啊。爆炸案牵涉到侯寿山,那么在侯寿山背后又会牵涉到谁呢?我认为今后一切事情都应该在阳光下进行。公开公正和增加透明度,应该成为国家机关的试金石,让权力在阳光下进行。您和省委任命我为代理书记就很正确,我认为如果省委有意让我将来当天野的市委书记,就应该在天野公示,让所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我的赞成率超过反对率,说明我还能胜任这个市委书记,如果反对率超过赞成率,我情愿让贤,绝不误党误国,贻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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