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坦平听了周姜源的话不但没有生气,而且表情显得非常自然,刚开始他确实不自然了一阵子,可是后来听出周姜源的话外之音了,就竭力保持着态度上的平和,并且笑着反驳道:“姜源同志,尽管咱们开的是民主生活会,但是无根无据的话还是不要说吧?议论,现在群众对干部的议论多了,难道我们因为议论就不工作了?因为议论就可以无端去怀疑一个同志吗?别人议论,难道你一个组织部长也人云亦云吗?一、我本人根本不认识凌海天其人,更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的同学或者战友。当然这个议论也提醒了我,监督了我,我应该更加严于律己,严加管教子女,我感谢这个议论。二、银行贷没贷给天首集团钱,贷了多少,这是银行和天首集团之间的事务,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一家银行打过招呼要他们贷款给天首集团,这一点天首集团的苗盼雨可以作证,各家国有银行的行长也可以作证,甚至可以让省纪委去查嘛。苗盼雨被评为天首市贡献最大、实力最强的企业明星,也是凭企业实力和个人魅力取得的,不是任何人强行封给她的,也不是我提议的,是谁搞的这个评选活动?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仍然感谢议论,它将督促我要过问一下银行贷款的事情。姜源同志协助副省长主抓经济工作,河东省出现了经济混乱局面,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也不好,但是……哈哈,我不说什么了,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周姜源的话正好给了路坦平借题发挥的机会,他显得非常大度,好像对周姜源刚才的话并不在意。
平州市委书记秦汉仁因为是工业强省委员会成员,也参加了会议,他也是路坦平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然要替路坦平说话:“常言说的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人是有感情的,路省长是从平州市委书记一步步升上来的,对平州人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一点并不奇怪,如果把这种亲情和友情也看作是不正常的话,那么只能说明你冷酷,说明你没有爱心,说明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共产党人。咱们的红太阳够大公无私了吧?可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修了公路和铁路,老人家没有阻止吧?如果那里不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会修铁路吗?我想不会!因此我认为坦平同志关心一下平州干部的成长也没有错。当然他是全省人民的省长,他关心的绝对不仅仅是平州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坦平同志只关心平州人,而不关心其他地方的干部群众嘛!”
“不过我认为坦平同志在任用平州干部方面还是应该引起注意的,免得授人以柄。现在就有人说我们平州人是一个帮,有点危言耸听哩。”路坦平听了秦汉仁的话脸上有了喜色,又被周姜源的话说阴了脸,他认为关于平州干部的话题已经够敏感了,万不该从周姜源口中说出来。他已经感觉到陈唤诚对他重用平州干部有戒心了,这个话题太敏感,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人提及。他平时虽然装得很有风度,今天确实风度不起来了。但是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仍然不生周姜源的气,眼睛眯了一下,轻轻摇了一下头,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茶杯,没有接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帮呀派呀,无聊,极其无聊!”秦汉仁很气愤地说。
“汉仁同志,你错了。如果真如你所说,坦平同志仅仅是关心一下平州人,也无可厚非,因为我也是从平州干上来的。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办起了铝电贸易公司,在深圳办起了天首货物转运公司,这与领导干部家属不准经办企业的精神是相违背的,已经引起干部群众的议论了。也可能他们是正派的生意人,但是让人们议论总不是好事吧?关于帮派的议论我也听到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不能防民之口,不能讳疾忌医。试问群众会不会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坦平同志给予了特别关照,路长通的公司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已经有人这样议论了,坦平同志就应该引起重视。”周姜源的话把秦汉仁说得哑口无言,直挠头发。她的话好像在反复强调很多事情不是事实而只是一些无端的议论。而这一次路坦平确实有些听不下去了,瞪了周姜源一眼。陈唤诚始终没有说话,他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会场上每一个人的表现,又尽量不让你观察到他在观察你。
天首市市委书记刘颂明是省委常委,也是路坦平提拔起来的人,他见路坦平瞪了周姜源一眼,觉得自己该替路坦平说话了,于是情绪冷漠地说:“周姜源同志,你说这话有点不太负责任吧,路长通现在不是中国公民,他是澳大利亚人……啊,这个就再说了,河东省的私营企业并不少,其他发展起来的私营企业难道与路省长都有关系吗?为什么路长通就不能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就不能成立自己的公司呢?议论,议论,我们现在是在讨论河东的经济问题,难道是在讨论议论你说的那些问题嘛?胡拉乱扯!”
“颂明同志,你也错了!姜源同志说的没有错。路长通一生下来就是华侨吗?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外国人的?为什么要成为外国人?又是怎么就能够办成出国手续的?这些问题已经有很多人议论了,我们不能单纯把议论看作是议论,因为它牵涉到河东省的主要领导,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引起我们的重视吗?难道这种议论不影响坦平同志的声誉和工作吗?再说了,路长通所办的公司在短时间内得到膨胀性的发展,也可能是他经营有方,但是不明真相的人会不会认为他的公司与坦平同志有关系呢?那么事实到底怎么样呢?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直,我想在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陈书记的女儿陈香怎么就从来没有在河东经商呢……”井右序毫不留情地说。
周姜源打断井右序的话继续说:“我最后问的一个问题是,在河东很多人说天首集团是坦平同志一手树起来的工业典型,我们知道最近铝行业虽然不景气,但是煤炭行业可是生意兴隆啊,而我们这个典型声称生产三个月亏损了将近五个亿,不知道这又如何解释?也就是说煤矿一分钱没有赚,仅天首铝业每天就要赔进去几百万,这可能吗?又如何解释?又如何能够让人信服呢?尽管坦平同志树典型没有错,可是我们难道对那些关于坦平同志与天首集团有关系的议论也置若罔闻吗?我不相信坦平同志有什么个人行为,但是其他人会不会相信呢?我觉得省政府树立典型,不一定就等于是坦平同志在树典型。”
井右序和周姜源说的都是敏感问题,路坦平不得不敏感了,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停地喘着粗气,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素养特别好,还是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对井右序和周姜源的话仍然不怎么介意。刘颂明和秦汉仁终于被周姜源说得哑口无言,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人们的呼吸和心脏好像也要停止了。季喻晖站起来好像要说什么,看了一眼路坦平,见路坦平轻轻摇了一下头,他又坐下了。
会议室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寂,好像时间突然之间进入时空空白,所有的人都有些失重的感觉。王步凡始终没有说话,他觉得今天说什么都不妥当,只有观察思考,听别人发表见解。有时候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就习惯性地用双手向后拢一下自己的背头,也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一下陈唤诚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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