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龙潭吹熄送他的蜡烛,似乎,也不是瞎吹的。黑路,就是随身的业,说到底,是要自己去走,去面对,去“彻底负责”的;别人的“蜡烛”,只是一点启示,总不能执着它,走完一趟又一趟人生。
我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如果眼前是业报的黑路,宁愿躲一躲,待来生再走,等百年后的另一个“我”去负责。
做一个大南瓜
权威沦丧,典范不再存在,或者,在黑暗的角落,跟腐草流萤一起“存在”,结果就是:有抱负,有要求,有品味的人,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奋斗;因为在过去,奋斗是为了成为权威,成为典范。今天,权威和典范变得过时,成为旧物;可惜,就没变成古董,能让人抬到拍卖行换钱。
旧价值没落,自然就有新的东西抬头,那就是“虚浮”。
虚妄不实,就容易膨胀,变得肿大;浮,没有根柢,轻率滑溜,反而一下子就在浊水上窜升。“虚浮”,本来是负面语,然而,当虚浮的“高污染指数”在人生里变成“自然”,就会出现“虚浮的美学”:虚浮的东西刻意“创作”虚浮的作品,满足虚浮的市场。
虚浮,不一定恶俗,但一般都恶俗。
虚浮广告,虚浮电影,虚浮歌曲,虚浮文字作品备受热爱,虚浮创作者和虚浮作品,在书店和各种颁奖礼上,受到礼待和供奉,对于那些幼承庭训,奉命“沉实地做人”的好孩子,打击太大了,这样的世界,让他们太迷惘了。
没有太多人敢评论这样的局面,因为评论这种局面的,都是在虚浮世界里捞不到油水的人;客气点说,是酸腐的人;谁有兴趣做这样的人?看到一幅很有意思的图画:在一幢小屋旁边,有一个大南瓜,南瓜的确很大,比小屋大十几倍;图画附了一段文字:“洋葱、萝卜和番茄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个东西,它们认为那只是空想。南瓜不说话,它只是继续成长。”
对于要当沉实“大南瓜”的小朋友,请“继续成长”。我可以说的,就这么一句话了。
蚊香与烟花
二十来岁的女人,最怕平淡。
读友说:“平淡就像蚊香,恹恹闷闷点上一个晚上;熄了,还有挥之不去的余气。”说得真好。蚊香,像烟花一样,有烟有火;没烟花的爆炸性,但可以驱虫,灭蚊,很实用。
烟花中看,璀璨,但短暂;也是因为短暂,才璀璨。
试想想,烟花连续一天一月一年……日夜轰轰烈烈,头上不见青天,脚下都是炸药;人在爱情烟花里,耳聋目盲头爆,那“璀璨”,才真是最大的折磨。
可惜,女人都追求灿烂,蚊香型男人,没市场。
女人嫁了蚊香型男人,越发思慕烟花的轰炸。“你以前不那么蚊香的。”女人埋怨,其实,她已拿定主意:要是遇上烟花型男人,即使那是个焦头烂额的丑男人,只要他眼里有火,腹下有烟,她就会躺下来,尖叫:“我要看烟花!”
烟花型男人,炸完就溜,他不关心驱蚊这种俗务。“如果我这时候离开,会留给你美好的回忆;我没什么能给你,只想留给你美好的回忆。”烟花型男人说。女人很感动,他是为她好。
女人老了,日子难过,觉得蚊多,夜半有虫咬脚。
她开始学习“欣赏”蚊香型男人的实用价值,渐渐明白这种男人燃烧自己,把自己长长的青绿烧成一卷长长的灰,是为了无蚊的未来,是为了“家”这种东西。
“你原来也有个好处。”她赞美他,虽然,她心里还是想着某年某月某夜,天空里,绽开的一朵金盏花。
我是蚊香型?烟花型?我是蚊香,但会爆炸的。
海,不一定都住着鲔鱼
大家都听过墨西哥人和美国富商的故事。
富商办公办到了墨西哥一个小渔村,见到抓了几条大黄鳍鲔鱼回来的墨西哥人。“真棒!抓这几条大鱼一定不容易。”富商夸他。“一点不难,只是一会儿的事。”墨西哥人说。
“你应该待在海里久一点。”富商见墨西哥人不解地望着他,解释:“每天多花点时间抓鱼,你就可以赚钱买一条大船,船大,抓的鱼更多,你就可以再买船,组织一个船队;然后,你不必把鱼卖给鱼贩,而是直接卖给工厂;钱再多,可以开一家罐头工厂,控制生产和行销。这时候,你就可以搬到墨西哥城,再搬到洛杉矶;最后,住到纽约,在那里经营你不断扩充的企业。”
“这得花多少时间?”墨西哥人问。“十五到二十年吧。”富商答。“然后呢?”“时机到了,你就把企业上市,股份卖给投资者,到时候,你就可以数以亿计地赚钱。”
“然后呢?”墨西哥人是个牛皮灯笼。
“然后,你就可以退休了,你可以搬到海边的小渔村去住,每天睡到自然醒,出海随便抓几条鱼,跟孩子们玩玩,再和老婆睡个午觉,黄昏,晃到酒吧里喝喝酒,跟哥儿们弹弹吉他。”
墨西哥人更费解了,仍旧瞪着眼看他:“我如今不就是这样了吗?”
故事,忘了什么时候读过,读友传来电邮,又认真地看了一次。想法有点不同了,不能说这美国富商愚笨;在他“愚笨”地创业的过程里,他也创造了无数的职位,这些职位,养活了无数的人。
现实里,不是每个人,都住在游满黄鳍鲔鱼的海边的。
原来都消化了
读书,读到有点意思的,总把书页折起来;转眼忘了内容,就重读那折了角的;贪睡,脑细胞死得多,不能记事,只好不断温习。翻王溢嘉《洗心禅》,书角高翘,过去偶读,一定很有心得。
和尚问宗岩禅师:“《大藏经》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宗岩煞有介事:“我说了,只怕你不相信。”
和尚追问:“请师父告诉我吧。”
宗岩说出惊世事实:“《大藏经》里黑的是墨汁,黄的是纸张!”
王溢嘉认为:“读书好像吃东西,你能消化吸收的,自然已经消化吸收了;读过了,就不必刻意放在心上,尽信书,不如无书。”还说:“书,当然要读,但怕的是食古不化,死记书上的话,平日拿出来谈论、炫耀,或凡事以之为最高指导原则,这就反而成为一种虚妄,一种束缚。”
这篇话,句句说到我心坎里。读过的书,都变成“黄纸黑字”,原来让自己消化了,变成能量,变成营养,甚至,变成脂肪贮在肚肠。
住所曾在澳门大学附近,日长无事,竟想到不如去上课,跟小地方的大文豪学写诗作文;然而,记性不好,文豪嘱背书?书背不出,我如实相告:“我把东西部消化了。”会不会给打手板,罚留堂?
“能不能发一纸‘善忘证’?”我问医生朋友。
有文件证明,文豪们就明白我消化力强,一本《红楼梦》啃完,尽成黄纸黑字。“宝玉是谁?老师你问得好,宝玉,是一块按摩氏硬度标准,超过七度的贵价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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