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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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韶华渐去,事过境迁,才来为情发狂,毕竟有点像年轻时没吃到双头鲍和天九翅的人,到牙齿脱落得七八,才拼命追寻有嚼劲、够烟韧的食物,“咬”住这段情的人固然累,看的人,也累。

  其实,顺其自然,大概还可以悠然见蓝天;鲍鱼之外,梅香咸鱼焗软饭,也自有美味,何必硬要跟自己过不去?

  “岁月不饶人,我‘阿卵’就算失去两点,变成‘阿卯’,但我雄风犹在!”阿卯不能接受新的身份,又瞒着老婆,四出求爱。

  在这个悲哀荒凉的人世,情,是那样的叫人执迷。

  拒绝不快乐

  道理很简单,没想到活了几十年,才慢慢明白,那就是:人,应该尽可能活得快乐。

  要活得快乐,原来不是要“追寻快乐”,我们让这样的谬见误得太久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快乐的,不假外求,是后来太多的外物缠身,太多的成见附体,才渐渐失去初衷,变成一条要“追寻”快乐的苦瓜。

  譬如说,过去,我偶然看看网上的什么“留言区”,最初,是良莠不齐,偶有可取;后来,毫无例外地,这种三不管“区”,都变成公厕;就是“略看”,仍难免沾染一身恶臭。不看好了。

  有些文字,抱着“看他怎样失常”的心态去读,读完总感叹:“人间,竟有如此孽障!”于是,动气了。动气,人就不快乐。不读好了。

  有些人,面目可憎,见了,心中不悦,仍旧暗忖:“说不定也有个用处,再见无妨。”世上多是既可爱,又有用的人,只要自己也变得可爱有用,物以类聚,身边都是一流的朋友。为什么还要糟蹋光阴,陪这等妄人?不见好了。

  “某某人提起你。”常有朋友这么说。“是赞美么?”我问。不是。不是就不要说好了。我只听好话。“光听好话,人会退步。”你可能有顾虑;然而,难道不能躲起来努力,来反思?听听好话,等于吸一口新鲜空气;我有权视一切批评为放毒。能不听,不听好了。

  除了不看,不读,不见,不听;可以不去,就不去。

  不想应酬,不去;婚礼不去,葬礼不去;颁奖礼只颁奖,不颁钱,也不去;凡有可能让自己不快的地方,如非必要,都不去。不去,也不让人来。有些人,可接待,也可不接待;不可憎,却也不可爱;过去,总觉得:“既来之,则迎之。”但人心不足,稍有差池,人家责你“待薄”,又多话了;非典,然后是禽流感……倒不如回一句:“我最近发烧,已烧了几日,恐怕是……”“你发烧?那太危险了。我来照顾你!”对方这么说,无疑是真朋友;这时候,烧,就可以退了。

  快乐,不是追寻,是拒绝;我拒绝不快乐。

  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

  啱啱好

  有一种境界,叫人神往,那就是“啱啱好”。

  写文章,甜酸苦辣,浓淡合道;曲不高,和不寡,也不恶俗献媚,总之人见人爱,那就是啱啱好。

  写完,字数啱啱好,不必费神删削,不必编辑砍伐,不添乱,不招怨,那就是啱啱好;啱啱好,事业就好。

  吃饭不过饱,不咸不淡,不寒不燥,啱啱好;春寒料峭,穿衣,厚薄也啱啱好,身体一定好。

  择偶,有人一个啱啱好,有人两个不为多,三个啱啱好;明白多少才是自己的“啱啱好”,鱼水和谐感情好。

  我养两头猫,一只在屋外,一只在屋内,啱啱好。

  丑女问:“我想在演艺界发展,你说好不好?”“好,等于不好;不好,等于好。”这么答,不伤人心,啱啱好。

  最怕遇到一种人,懒怠无能,每年写几百字,常来问:“我想做作家,你别霸着专栏,让我写几天好不好?”“你是废人,没天分,请死心!”这么说,打压了他的“理想”;但鼓励他,却等于害他把光阴虚度。

  左右为难,遇上这种人,最头痛;其实,由他继续做梦,绕过问题,回一句:“专栏不是私产,不能随便转让。”就啱啱好。

  行住坐卧啱啱好,做人就能从容,就能雍容。

  什么时候抓,什么时候放,进退得宜,啱啱好,那更是生存的大学问。

  我太毛躁,总学不会啱啱好。

  猪朋要娶妻,问我好不好;我认识他要娶的“老婆”,我说:“娶一头猪,还是比娶这东西好。”说完了,觉得不算“啱啱好”;但说了真心话,感觉更好。

  悲伤

  《新桥恋人》导演莱奥·卡拉克斯拍了一出《宝拉X》,仍旧颓唐郁闷,男女老幼在激情摆弄下,满城乱走,走累了,就去自杀。没什么值得一说的,除了“悲伤”。莱奥处理悲伤,最让人感受到悲伤的原味。

  “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了!”作家走进年轻女人的睡房,挨近她耳边说。女人背着他,半睡半醒,仍旧让被子蒙着头,我们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任何反应。作家说完走到坝上,逝水滔滔,不分昼夜。镜头再转,女人用臂弯挡住两眼,躺在床上哭,听不到哭声,只见一只乳房从细滑的睡袍里溜出来,因为身体抽搐而不住抖动;这时候,一个打算乘虚而入的男人,还适时地揉她的胃,免得她让悲伤鲠死。

  然后,一个老女人因为想念变了心的“弟弟”,驾着他脚掣失灵的摩托车在暗夜里飞驰,一路上,车灯照见的,都是骸骨一样白森森的秃桠……真正的悲伤,总是幽寂,漫长,像鬼影幢幢的夜路。

  电影《走出非洲》结尾,梅丽尔·斯特里普在收拾行李,等情人驾着小飞机来了,就一起离开那幢大屋,重过新生活;这时候,前夫走进房间,礼貌地告诉她:“很抱歉,飞机失事了。”梅丽尔若无其事,仍旧把杂物捡进箱子,捡了半天,慢慢抬起头望着虚空,到这一刻,悲伤才开始发芽,若干年后,她知道,悲伤就要长成一株蔽天的高树。

  电影和文学作品里,能让人记住的悲伤场面不多;悲伤多了半分,过了火,就成了悲惨;悲惨是赤裸的,呼天抢地,也未必适合爱静的人。某年大除夕,我在打扫房子,电话铃响,我接了,说完话,继续揩抹桌椅,仔细擦洗客厅的地板;寝室床单被褥,厨房杯碗瓤盘,没多久,都井井然各归其位;最后,还为瓶花换了水。“可以做的,都做完了。”环顾四周,再无琐事可为,我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好久;好像到了第二天破晓,才忽然在被窝里,抱头大哭。

  几乎过了十年,我才明白悲伤不是声音,不是颜色,不是文字,而是燃烧之后,空出来的一大片“留白”。

  射它的左眼

  有这么一个老故事,读过的,不妨温习一下。

  在夜郎国,有一个自大狂,某天,他去见师父,松毛松翼地说:“我学射箭,已经超越前人,就算后羿再生,师父你再强百倍,恐怕也胜不过我。”“你射得够准吗?”师父问。“当然,天上飞的鸟,你叫我射它左眼,我绝不会射到右眼。”自大徒弟说着,正好有一只可怜的小鸟从面前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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