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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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你的生活态度?”某天,有记者间。顿时语塞。对,什么是我的“生活态度”?什么叫“生活态度”?

  好逸恶劳?我承认,但这是习性,不是“态度”;远小人,亲贤人,是做人方向,也不是“态度”;开店,遇嚣恶黄金周,提价十五倍,是宗旨,也不是“态度”。

  对好人,我有好态度;对坏人,有坏态度;对“生活”,我……似乎没有“态度”。

  “你说的‘生活态度’,意思是不是:我一向怎么活?还想怎么活?”我反问。“对对对,你还想不想活?”记者恍然:用字,原来可以这么平白。“我喜欢日子过得简单,我希望日子仍旧过得简单。”我好久没思考这样的问题,我说:简单,就是不需要的东西,最好不要;如果有需要,可以的话,要最好的。

  如果没有需要,我不会为了炫耀,去买一辆车。我认为一个人,只需要有三双鞋:一对皮鞋,一对球鞋,一对拖鞋。没用的书,要马上扔掉;资料分类贮存,再扔掉;处理坏朋友,跟处理坏书的方法相同,在封面或者他的老脸加上眉批:没内涵、矫情虚妄、是非不分、小家子气……一律扔掉。

  老公,或者老婆,愚见以为:最好没有;如果不幸有了,最好只有一个。情人,同时,同地,不宜有两个。简单的生活,源自简单的关系;如果你有三个爸爸八个妈妈,婚后有四个姨太九个夫人,再生十几条化骨龙,你的人生,美其名曰多姿多彩,其实,已经复杂得非常滑稽。

  打工,理论上,比做生意简单,但端看你打的是什么工,老板是谁。碰上专门年尾裁员的无良雇主,你忙着四出谋事,就不可能安稳,不如开爿小店卖牛杂,来得简单。我的“生活态度”,就是不贪多,虚名和实利,有一点就够。

  永远

  “如果说你可以永远爱一个人,无异说一枝蜡烛,能点燃到你生命的尽头。”这是莎士比亚说的。

  我们有没有可能“永远”爱一个人?是可以的;关键在于得先界定“永远”这个词“有效期”的长短。

  “永远”本义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包括宇宙诞生之前和毁灭之后这一段长过大家条命的时间。按这个“本义”,我们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行使这个词;只要使用这个词,就是讹骗;然而,诗人和恋人,没有这个词,就像夏蕙姨没有了化妆品,总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小男孩对小女孩说:“我会永远爱你。”说时,一般都是真心的;但“永远”,在这个年纪,只是一个“助语词”,作用是加强和修饰“爱”这一个单调的字。

  一般来说,情侣年纪越轻,激情越浓;罗密欧如果行年四十九,茱丽叶也三十八,同样的故事,就没有说服力,也没有叫座力。罗密欧说的“永远”,按激情浓度,大概相等于现实人生的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激情完全消退,“永远”就化为乌有;拖一拖,就不必殉情。

  人成熟了,我们还会偶然说说“永远”;例如,在婚礼上,或者在一次称心的性行为之后;这个“永远”,又长久些,大概七八年。

  大家都明白“永远”等于亿万光年,信口胡诌,断不会把这个词写进合约,也没有谁真会追究:“你说过永远的,怎么又不永远了?”

  到了垂暮之年,大家都心照不宣,避谈这个“永远”。

  小时候,清明节在澳门扫墓,记得有座什么“华人永远坟场”;坟场而说“永远”,天长地久,还是比少年人的“永远”,意味深长。

  木棉树下

  也只是一个故事,有什么寓意?大家一起琢磨。

  某年某月,某一个地方,某一株木棉树下,蹲着一个人;这个人,衣履鲜洁,头发梳得蜡亮。“你在干什么?”途人问。“等开饭。”他答。没多久,一条大黄狗来了,拉了一堆屎。这个人,抓起狗粪就吃,吃得好有感情,吃得好回味。吃粪人每天来,照例蹲在树下等那条大黄狗的恩赐;途人见了,都瞠目结舌,掩鼻窜逃。

  吃粪人,原来是个富人,生意做得好大,向来有人巴结,转眼间,还在那个小地方成了名。寻常人遇吃粪人,见他张口说话,初时惶然退避,习惯了,不觉其臭;甚至,竟有人受到感染,大着胆子,陪他蹲在那棵木棉树下吃屎。“你果然有品味,像我一样有品味!”资深吃粪人夸奖后辈,到底同声同气,后辈备受信任,提携,忽然飞黄腾达。“狗粪,说不定,没有大家想像的难啃。”就这样,多了第三、第四……个吃粪人。

  吃粪人,以几何级数递增,若干年后,已成党成派,结成“食屎大联盟”。因为吃狗粪的,多是头脸人物,有些,还是专业人员,学贯中西;坚持不吃的,有一些,开始动摇,夜半惊醒,时有疑问:“难道是我们太拘泥,太固执?没足够的聪明去接受、去认同这堆新鲜的‘价值’?”他们变得沉默,有人试吃,有人沮丧得迁离这个已经由“吃粪阶级”管治的城镇。

  “吃粪”,渐渐成为身份的象征,那株曾经有人尊称为英雄树的木棉,因为是第一个吃粪人等大便的圣地,早就成为吃粪阶级的图腾。然后,为了维护阶级利益,有吃粪人提出:“我们得成立一个委员会,谁要吃屎,得通过审批;不合格的,不具备‘吃粪权’。”建议虽好,但谁有权“审批”?吃粪量大的,认为吃粪量小的投机;吃粪期长的,觉得吃粪期短的僭犯。争逐不休,恶臭弥漫。这年春天,木棉仍旧红艳艳地开了花,万木凋零,唯有这一株树,屹立如故。

  什么是“优雅”?

  “什么是‘优雅’?怎么样才算‘优雅’?”读友问。我,性凶暴,由我来谈优雅,好别扭;但既问之,则答之;答得不好,幸勿见怪。优雅,当然不是着名牌,学仪态,扮高贵这样的门面功夫,这只是优雅的皮毛;穿戴,称身整洁,视乎场合调节,就够了。

  优雅,是修养,是好习惯,有诸内而形诸外;比方说,守时,就比不守时优雅;满身臭汗,气喘如牛冲进华堂:“对……对不起!又塞车。”一席十数人,衣冠楚楚,瞪着你这一个蓬头垢面“大忙人”,虽然满口“唔紧要”,但你去吃饭,变了接受宽恕,还能够优雅?

  有权,滥用;或者无权,还是乱用,就不及有权慎用,甚或不用优雅。《辛德勒的名单》好像有这样的情节:狂徒用机关枪瞄准集中营里一个小孩,想打烂他。旁人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杀他,因为我有权杀他。”狂徒要体现权力。“你可以宽恕他,你也有宽恕的权力。”旁人,其实是圣人,懂得怎样理顺野猪的硬毛,救人一命。

  土包和土豪都爱特权,有权用尽;然而,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种“权贵”优雅?

  老实,又比不老实优雅。不老实,见人,目光闪烁;行文,造作矫情,为了私利,可以蒙神骗鬼,昧着良心说话;七个破盖,要盖八个马桶,东奔西走,欲盖弥彰,私欲的臭气熏人欲呕,当然不能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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