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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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心,还可以活;没有脑袋呢?当然更可以活得逍遥。过去七年,香港有一个老懵异人,他大概就是没有脑而存活的实例;如今他走了,听说,走得好安乐,大家都觉得欣慰;无心可以不死,无脑,没死就可以上神台,谁不欣慰?

  袜子怀孕了

  恶土城的黄昏,阿四发现院子里晾着的十几双毛袜子当中,有一只灰袜,怀孕了,袜头胀得饱饱的,看上去,像就要临盆。

  “春天,万物孳长,连大袜子都要生小袜子了。”阿四相信老袜有灵,不敢妄动,任五颜六色的袜子悬在绳子上随风摇摆。

  “记得守秘密。”这件事,阿四告诉了邻人,邻人告诉了邻人,没多久,恶土旅游局就接管了阿四的庭院,在“晾袜圣地”周围架起铁栏,供游人瞻仰。

  初时,都是妇女来祈福求子;后来,也有老朽地方官来求妻:“盼得如花美眷,夫凭妻贵,攀龙附凤,永享特权。”地方官,如愿搭上国宝级美女,百姓钦羡之余,都来拜袜子;拜了袜子,有人能售出房子,也有开店的,事业重新兴旺;恶土城的生机,渐渐恢复了。

  这时候,有人看出了问题:袜子有配不上对的,绿袜只有一只,另一只,哪儿去了?“四姨太洗袜子的时候,说不定心神恍惚,在灰袜里酿了只绿的,仍旧吊起来晒日头。”阿四也想到:一场误会,灰袜才怀了满盈的春意。

  大家渐渐明白“袜子怀孕”的底蕴,只是不说破;说破了,希望也破了;没有希望,就没有快乐,城,徒然剩下一片恶土。

  恶土城总督,是个“智者”,勤劳笃实,治城头一年,发现:“繁荣,原来是一堆泡沫!”于是,他刺破最大的那个泡泡。泡沫爆破,繁荣没有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这天,总督见春光好,去巡区,路经阿四故院。“袜子里头,肯定只藏了袜子。”他去翻袜头,随从也不拦阻,人们的“希望”,在这年初春,又一次破碎了。

  总督的“智慧”有什么用处?我没深思。不过,今天晾衣服的时候,的确发现一只“怀孕”的袜子,就想到这么一个故事。

  虫洞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破晓,大厦夹缝渗出稀薄的红云,蓦地,一个拾荒妇发出这天第一声惊呼:“洞!”地,没有倾斜,但破麻袋掉出来的铝罐,竟都骨碌骨碌滚到洞口,掉了下去。这个洞,洞口大小像一张双人床,圆形的。在这商业中心,柏油路上,红绿灯前,黄格子里,怎么会有一个洞?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一个洞?记者,测量师,学者,临时时事评论员……把大洞重重围住,议论纷纷。

  有失业汉认为大洞是人生的唯一出路,是通往乐土的不二法门,纵身一跃,抢先扑进玄黑里;然而,等了半天,大家还是等不到那坠地的闷响。地质学家缒下绳子,缒了几日,才明白:就算耗尽草绳,拔尽毛发,连缀起来,大概仍探不到大洞的底蕴。

  大洞,是二十三号那天发现的,人称“二十三窟窿”。“二十三窟窿的存在,是为了要我们恐惧,要我们警惕,要我们别行差踏错。”恐惧,是哲学问题;学者们热烈讨论,有人认为窟窿应该存在,有人认为不应该存在。

  “一个窟窿,不会阻碍市民行动,反而会平添城市的特色。”领袖说;话音未落,一条蓬头歪嘴,澡盆般粗壮的长虫竟从洞里窜出来,巨嘴一张,就吃掉两个人。

  “洞有多深,虫就有多长!”大家终于知道:这是一个虫窝!这条虫爬出来,可以吃掉七百万人!“窟窿越深,虫越长,越能提醒我们要警惕,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不行差踏错,对己对人,都有好处。”领袖安慰受惊的众生:“我们会用一个大铁盖盖住二十三窟窿,歪嘴虫不可能随便钻出来残害循规蹈矩的人。”

  对,不必杜虫,铁盖造得牢固,就没问题。大家于是合力“造盖”,还在盖上上锁,钥匙交给领袖先生。多年后,人们仍旧在铁盖上走来走去,因为规行矩步,不敢惊动窟窿里的大虫,社会一派祥和。“这都是领袖造盖的功劳。”识时务者,都这么说。

  遗留在停车场的吻

  恋爱中的人,都怕爱情转淡;但爱情,是必然转淡的。

  当爱情转淡,摆在面前,就只有两条路:

  一、寻找新的爱情。

  二、学习面对,欣赏,甚至享受这变淡了的爱情。

  沉醉灿烂,当然比享受平淡容易。

  每年正月初二,搭几块钱地铁,就可以到海滨享受烟花的灿烂;但平淡,要能领略个中趣味,该在哪个站下车?

  懂得享受平淡,大概跟年纪有点关系;然而,也得看造化,不少人到老,还会寻花问柳,在满天焰火里高呼:阿伯好寂寞,最难耐,就是爱情转淡!

  猪朋在停车场遇见一对男女,车没泊好,引擎没灭,女的已把男人按在驾驶座上,狂吻滥啜。猪朋故意把车泊在旁边,男人见围观者众,有点无奈,可惜,女人爱情还没转淡,拼命啜啜啜,啜得男人一只手伸到车窗外抓空气。

  警讯教导我们:要在安全的情况下呼救,嘴巴给封着,当然不是安全的情况。

  席间,大家兴高采烈谈论这沉淀在湿冷停车场的热吻。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激情,火烧火燎的,四片唇,两根舌,搅成一团的青春岁月;然而,一转眼,那激情,那灼人的吻,却遗留在哪里呢?

  激情,只是一个阶段,新的阶段,总取代旧的阶段;总不成一辈子“激”下去;人活到某个阶段,还怕寂寞,还怕爱情转淡,就太不优雅。

  少年可以提着少女的白凉鞋,尾随着,在日出的沙滩踏浪;人到中年,还替一个腐熟的女人挽鞋,就算那叫爱情,那爱情未免太没看头,也太寒碜。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当爱情转淡,当爱情消失,还可以一个人坐在高楼上看云。真奇怪,已经好多年,不感到一丝寂寞。

  办公室瘟疫

  真是千古不解之谜:有种东西,到了不同机构,总出掌高位,但没多久,这机构就势衰,就倒闭;这种东西,却总在人家的基业崩坏前,挟最大的利益离开;“离开”,不管是被驱逐,还是临难出逃,总之,这种东西很快就再受重用,到另一个不幸的机构传播恐怖的“人瘟”。

  根本就是一团流动病源,华衣里,藏着最可怕的瘟疫。

  “瘟疫头儿”的往绩,难道新雇主不知道?难道就没有头脑稍为清明的老板?应该都是知道的。只是过分自信:“一物治一物,过去那几个老板没我的大能,不知道取其长,避其短,不得善终,是应该的;在我英明管治下,这东西,不可能为患!”就这样,瘟疫头儿来了。

  第一步,开始换人,换上同病相依的食肉菌;瘟疫班子组成,旧人还不知难而退,就要承受一切错失。

  “我早说过要除掉这伙人,老板你虽然英明,就是太仁慈;你如果还姑息他们,我实在好难大展拳脚,改弦更张。”“是我不对,你这就放手大干!”老板,原来第一个受感染,已变成丧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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