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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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整理了,仍由爱窥秘的大闺男来演,免得情节失传。

  大闺男下班回家,出了升降机,又逐户看人家的防盗眼,由外往内看,就一点光影,勉强能辨屋中有人没人;为求美观,住户不得擅装钢闸,过道寒光照影,脸贴木门,大眼看小眼,已是闺男枯寂生涯的卑微娱乐。

  “这户人,神台灯坏了好多天,怎么还不修理?”屋里幽暗,就红光闪跳,大闺男最爱窥伺这一点红,总觉得那点红,红得好润。

  他踮着脚,忽然伸舌头舔那防盗眼。“如果屋里有女人,一定吓死她!”他称心如意,见那红灯不闪了,方才“沙唷娜拉啊,沙唷娜拉啊……”哼着黎明的怪歌回家就寝。

  “那屋是谁住的?”大闺男忍不住问管理员。“好久没人住了。”管理员答。“没人住,怎么神台灯总亮着?”“空落落的单位,哪有什么神台灯?”管理员说着,浑身鸡皮疙瘩:“你说的那……那盏灯,多久眨一眨?”“我眼睛眨一眨,灯就眨一眨。”大闽男笑答。

  管理员踌躇半天,告诉他:“那单位,本来是住了个女人的,早就不在了。”“漂亮不漂亮?”大闺男兴致高,硬要追问。“不知道。那张脸,让情夫剁烂了,剁得好烂。警察来的时候,女人眼睛瞪得好大,全红,布满血丝,说什么都不肯瞑目!”管理员瞟一眼摇摇欲倒的大闺男,叹了口气:“尸体移走了,没想到还是移不走那双红眼睛……”

  红灯笼

  中秋夜,月亮那一脸寿斑越发碍眼了。老和尚在一株玉兰树上挂了个纸糊的红灯笼,就退入禅房,隔窗看烛焰明灭。

  “师父,你知不知道人世间,什么是最恐怖的?”小沙弥傍着他坐定,就问问题;古往今来,老和尚身边,例必有位擅长发问的徒儿,作用,就一个:彰显师父的睿智。“最恐怖的,是一只脸青发白的女鬼,忽然间,从窗口爬进来,二话不说,就咬掉你的头。”老和尚答。“为什么是咬掉我的头,不是咬掉师父你的头?”小沙弥不解。“咬掉我的头,我就不能去‘恐怖’,也不能告诉你,怎么样才算最恐怖。”老和尚,最会为徒儿设想。

  “我觉得最恐怖的,是蜡烛烧尽了,灯笼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蓦地里,这个灯笼竟又亮起来了!这座山,就只有我们师徒两人,这灯笼,是谁去点亮的?”小沙弥说完,抱着手,但觉满室都是寒气。老和尚着著跳闪的灯火出神,半晌,烛灭了,大小和尚同吃一惊,连声怪叫。“三更了,睡吧,夜生活太多,到底不好。”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我总觉得灯笼会再亮起来,这么想着,不会睡得稳。”小沙弥说。“把窗户关上,看不见灯笼,就没事了。”老和尚着他去关窗。“你以为关了窗,灯笼,就不会亮起来?”小沙弥讲原则,认为眼不见,不等于就干净。“你到院子里去把灯笼除下来,一把火烧掉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老和尚不耐烦。

  “万万不可!”小沙弥解释:“师父你年纪大,夜尿频,我把灯笼烧掉了,你半夜里起来发现灯笼还在那里,亮堂堂照得满院子一片红,你还尿得出来?”老和尚让他说得毛骨悚然,夜尿多,够可怕了,夜尿再遇上死而复生的红灯笼,能不胆丧?他六神无主,反问徒儿:“你……你说该怎么办?”“你是师父,该我问你;如果你问我,那我就是师父了;我再笨,也不会笨得去当师父。”小沙弥答得直率。

  这夜,师徒俩没有入睡;第二日,第三日……老和尚仍在苦思这个“灯笼问题”;一年过去,老和尚圆寂了。不过,临终那一天,他心境非常清净,他开悟了,终于明白“最恐怖”的,是不断兴起的妄念;院子里那盏红亮的灯笼,也只是他管束不住的一个妄念而已。

  等着你靠近

  “你会等我吗?”某女问。“我会永远等你。”某男答。这是很普遍,也很动人的对白。然而,这个“等”的概念,是错的,是不存在的。

  时间,我们理解的时间,是流动的,直线前进的;我们在时间上漂流,根本就不可能有“等”这回事。

  时间,就像一条宽阔无边的行车道,线,有五十亿条,人人风驰电掣;忽然,有一个人说:“我停下来等你。”这不可能,除非他给天外射来的死光击中,连人带车急冻在路上;但那个他要“等”的人在前进,也不可能在若干年后回头,驶到他“等”的地方,为他解冻,然后,抱着这个浑身雪水的人,听他说:“我终于守着我的承诺。”

  不是这样的。那句话,应该是:“我要换线,但你会让我再次靠近你么?”“我会尽可能保持这条行车线,方便你的靠近。”这是标准答案,不浪漫,但合逻辑。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总有人说:“我们分开吧,大家的‘时间’不对。”时间不对,因为靠近的时候,一个开得太快,一个开得太慢;而且,大家都载着太多东西。

  路是直的,在直路上可以切线;所以,我们不会只爱上小学同学,或者住在隔壁的人;所以,有人连切几条线,开到亚马逊森林,遇上食人族,而且爱上酋长的老婆。“这是宿世的缘分。”你说。不对,那只是乱切线的报应。

  我们都在路上孤独地驾驶,都渴望有个人并靠着,开上一段路;同居,结婚,当然不等于同乘一辆车,一言不合,猛踏油门,已经各奔前程。“这是一条长路。”你说。“对,这是一条寂寞的长路。”我靠近你,问得由衷:“能不能借点油用用?”

  云儿坐在棺上哭

  天阴雨湿,忽然想起那样的一个故事:

  乙水镇;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墓园里,新坟并着旧冢,厉鬼笑看幽魂,一朵花出来,一个人进去,生命在出入之间,轮回不息。

  阿云死了,急病死的,死时十九岁,一朵花的年纪,该冒出头的蓓蕾萎了地,当然不甘心。

  “云儿,你这就去吧,这是何苦呢?”她娘在灵前哭;棺材到了坟坑边,一搁下,八个人竟再抬不起来。

  “云儿坐在棺上哭。”神婆说:她哭一回,望一回,似乎在等人,那人不来,她的魂,有千斤重。

  “你就问她等的是谁?我们替她找来,让她安了心,好走黄泉路。”阿云她娘看不见女儿。

  神婆说:“我有阴阳眼,可没有阴阳耳,听不见新魂的心事。”

  再等,天就黑了,人鬼都着急。

  风吹草动,树后来了一个男人,脸上尽是泪痕和风霜。

  “云儿,我来晚了。”男人在灵柩前跪倒,他说,他会随她去,当她入殓,他就在坟前老树上吊;男人看不见她,但她捧住他的脸,摇摇头。

  神婆转告男人:云儿要你活。

  阿云苦涩地笑了,笑完,化为一缕青烟。

  仵工喝一声:“起!”棺材竟应声而起,顺利缒入坟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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