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避重就轻。爱情,这个课题太难,太复杂。小说里,主角遇上感情问题,会走到天涯海角,望着蓝森森的,圆月下,有海豚跳出来的大海;可惜,看完海豚,办公室就搁着一盘炒好了的鱿鱼;老板,在现实里,是爱情的天敌。
“我从国外带回来一批种子,可以种出很大朵的玫瑰。”朋友见我家阳光透窗,清风送爽,打算送来一盆寄养。我不会种花,宁愿把陈年旧爱埋在米缸里,当一枚芒果,等时间“沤”熟了,再剥皮吃肉,细味那股甜香。
爱把你活埋
我乖张,我暴戾,这是谁都知道的。“你这么乖张暴戾,是不是太久没人爱你?”有读者问;这一问,似乎不是关心,而是嘲讽;嘲讽,只让我更加乖张暴戾。
暴戾,不等于萌塞,我还是很认真思考这连串的问题:一、缺乏爱,人是否真会变得暴戾?二、我是否太久缺乏爱?三、读者,尤其这种爱嘲讽人的读者,为什么偏爱看这种——他们认为“因为缺乏爱而暴戾”的——专栏?
问题一,应该是肯定的,不仅人是这样,猫狗缺乏爱,同样变得暴戾;所以,我不暴戾的时候,主张:人要互爱。
问题二,我是否太久缺乏爱?爱,要多久来一次或者做一次?才不叫“缺乏”?我谈过几段恋爱,没太多的遗憾;要找个女人爱爱,也不见得困难;家人融洽,朋友和睦;读者,虽然没那种“充满爱,全不暴戾”的作家多,但偶然有几个明白我的暴戾,爱上我的暴戾,就够了。“太久”和“缺乏”,不见得。
问题三,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如果我不暴戾了,变得温柔敦厚,这种口里都是象牙的高贵读者,还会不会来看我?爱,不是讲的,是做的,身体力行;天天把爱挂在嘴边的人,只是明白嘴边挂爱,格子里填爱,会得到最大的利益,最多的好处。
你喜欢,我按着电脑的复制键,一分钟可以给你一千个“爱”,一小时内,无穷尽的爱,就会将你活埋;然而,除了爱,我清楚明白告诉你,我还有我的乖张和暴戾;如果你惹火了我,我会露出我的本来面目。
我有两个本来面目:一个讲道理,温情洋溢;另一个,拿着狼牙棒,只想把你拖进山洞里去蹂躏。坦白说,对嘲讽我的人,我比较爱施以蹂躏。
每个人,对世界都有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这是一家连绵几万公里的夜总会,有人认为是游乐场,有人认为是公厕;我觉得世界是一座森林,森林有森林的规矩,这边猪婆在哺乳,那边猎豹在撕扯牛犊的肚肠;野蛮?残忍?暴戾乖张?是你少见多怪。
爱上双鱼座女孩
猪朋爱上双鱼座女孩,三魂没了七魄。
脑死,医生就会断定这个人没救了,会签发死亡证;严格来说,猪朋也可算是死了。
死了,肉身还是让女孩控制着。
“她什么地方迷住你了?”我问。
猪朋说不上来,只是愿意抛妻弃子,荒废正事,无视风吹雪降每月飞到加拿大,就要跟女孩有个了断。
“了断什么?”我又问。
“不知道,总之要有个了断。”他跟女孩没有肉体关系,说到底,好像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入迷。
女孩刚上大学,家人管得严,她还是想方设法外出会他;她的委屈,从不向他展露;她让他明白:只要他要求,只要他暗示,她就会为他牺牲。他送她玫瑰,十一株花里有两朵已经凋谢;他觉得歉疚,那实在会破坏这段感情的完美。女孩只是感激地望着他,经过花店,她悄悄买了两株花,换走那残败了的。
她从没说过爱他,但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点着头,用亮晶晶的眸子凝视他;她的眼神,只清楚传达出这些信息:明白了。你说得真对。你真有见地。遵命,我会照你的话去做。我的身体是你的,灵魂也是,我绝对服从你。我是依附你的,我永远不会说一个“不”字……
绝对的柔情似水,绝对的有肉无骨,她是毫无杂质的一个女孩。
“我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她,控制她。”猪朋悲哀地说;因为她是一个可以被完全控制的女孩;于是,他被这个女孩完全控制。
这就叫吊诡,吊得猪朋变了鬼。
给我一张回程票
如果可以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回到哪年哪月哪天的哪个时刻?
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一个“时刻”。
我们希望回到过去,以为回到过去,就可以把不幸的事情改变。
十年前的某一日,譬如,你的男朋友对你说:“我看中了一只钻石戒指,橘子大,如果在我们的婚礼上,你戴着这只代表永恒和爱的大戒指,光彩照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必点灯。”
为了省电,你答应嫁给他。
“事不宜迟。”你说,拉着他赶赴珠宝店。天气翳闷,两个人走在闹市,脚印湿湿的,每双鞋,仿佛都流着热泪。“热得要命,来一部冷气机就好了。”男人说。天从人愿,一部“够冻又够静”的冷气机,果然从十三楼急坠下来。
轰!十年过去。
十年来,你不敢吃肉酱意大利面;家中空调设备全拆掉,天气再热,你只能面对不断摇头的电扇;因为回忆,因为淋漓的大汗,你每夜失眠。你渴望回到事发前的一秒,走慢一点,让挡路的另一对男女,承受那部摧毁爱情和钻石的制冷机器。
如果有那么一架能“回到从前”的飞机,再昂贵,再凶险,你都会拼命插队,争买那么一张“回程票”;而我,同样地,会不惜代价,请求你:“小姐,能不能也代买一张?我好想回到……”都是平常人,都有一颗放不下的平常心,天天在想:如果那一年那一天晚一点才让她走,如果多喝半杯茶,多吃一个包,这十年二十年的岁月,就肯定过得不一样。
如果未来这一百万年,有人发明能够回到过去的机器,我们就会碰上从“未来”回来的人;然而,你碰到过这样的人吗?也许,未来是一片乐土,根本没人想过要回头。
反而,在远古时代,说不定真有一条能把“人类始祖”送到未来的隧道,出门,就总看到这些原始人走来走去。
琵琶鱼的爱情
在几千公尺深的海底,有一种琵琶鱼;我早知道有这种鱼,看BBC制作的《蓝地球》,才知道得更仔细;原来,母鱼比公鱼大,在黑暗的海沟,也只有母鱼额上有一盏幽蓝的小灯。
大海茫茫,公鱼就一辈子寻找那盏灯。
他眼睛前面有个香囊,太黑了,母鱼看不到他,但嗅到他的气味。
相逢,真不容易;在死寂、冰冷的世界,他们遇上了,相对无言,唯有交配。
公鱼不像人,干一回,就殚精竭虑;从此,只能依附母鱼,靠她的血管供应养分;他是母鱼的情人,也是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他们生死相连,唇齿相依;压力再大,生活再艰难,她不会嫌弃他,他也不会离开她。
真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虽然故事没有颜色,没有日出日落;甚至没有一朵花,一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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