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冰冷的“家”,本来就留不住人。
还不识趣遁走?好吧,人总有头晕身热,不幸的,甚至吃饭屙血的时候。“亲爱的,我屙血啊!”他在饭厅里惨叫。唉,实在太恶心了。你仍旧在睡房看电视,回一句:“屙完来看台庆。”这个同居的人,爱你的人,不屙死,也会伤心得吐血而亡;死了,就没有分手的问题了。
好在从没遇上“爱情转淡”这回事。
当想像变成现实
嫌烦,也嫌贵,没再吃那些减肥健康套餐。
“大功告成,还减什么?”话没说完,猪朋天天邀去吃大餐,喂美食;一年下来,此消彼长,暴肥不止,心里有数:我一定胖了二十磅。
怕人家不知道,总是来一句:“这一年吃得好,胖了二十磅;什么事情都要付代价。”语气,像在劝世,要人回头是岸。
话,说得泰然,却一直逃避那些电子磅,拒绝上秤。
某天,住在高球场里的酒店,房间浴室里有个大磅,鼓起勇气,决定称一称自己。噢!斤两十足,竟然真的胖了二十磅!
“想像中的现实”跟“现实中的现实”,原来有这么大的距离;人,可以接受想像中的现实,但想像中的现实一旦变成现实,就难过得要上吊。
你明白我说什么吗?随便举个例子,就晓得;比方说,你有一个花心男朋友,你向来料事如神,有心灵感应,一开始,你就推算出:这家伙在某年某月某日肯定会擒住一条母牛;而且,会跟这条牛结婚。
你安慰自己,这是命,改不了的;然后,那一天来临,他骑着母牛格蹬格蹬步入教堂,神父问:“即便她有口蹄症、克瓦尔氏病,你是不是还愿意照顾她,跟她终老?”
花心男朋友的回答,还是让你心碎,肠断。
你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吗?这就是“想像中的现实”变成“现实中的现实”的悲哀。
不能接受现实,痛恨小肚子变成大肚腩;某夜,发了狂扭腰,做运动;结果,哎唷啊!一开始,就扭伤了腰肌,几乎要坐轮椅。真是越肥,越见鬼,连弯身绑鞋带,都有问题。
当可怕的“现实”降临,人,就是这样的张皇失措。
当男人爱上蜡像
忽然想到这样的情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分开了,分开了好多年;因为恨,他不愿见她;因为爱,他忘不了她。岁月流逝,女人成了大名,蜡像馆里有她的塑像,那是三十年前,她二十一岁时的模样,人们都宁愿记着湮远的故事,故事里人物的音容。
几乎每一天,男人都到蜡像院去看她,真的很像,仿佛原封不动,从记忆的密室里搬出来,身上,还透着离别那天,码头和海风的气味。
“蜡像会不会出让?”他问管理员。“不会出让,但会更换。”“什么时候更换?”“不受欢迎,就换。”“到她不受欢迎的时候,我可以买。”他可以为了她,挪用积蓄,变卖家业。
三年过去,蜡像还在那里。男人察觉她脸上容色消损,只有他,能察觉那样的消损。他不能让人恣意破坏他的记忆,他的爱情;他决定不惜一切,带她回家。
他想好了怎么去偷蜡像,蜡像院却要倒闭,他要的“存货”,竟然公开“贱让”。六十岁生日,男人终于得到这份最让他珍惜的礼物;他感到欣慰,当他垂垂老去,她仍旧美丽如昔。
“往后的日子,有你相陪,我就无憾。”他为她布置了一个房间,让她“住”在里头;每天,他到房间里去跟她闲聊,人事无常,生死离合,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朋友都说我开朗了,这是你的功劳。”那时候,他已经得了重病,知道相叙的时光,不会再长。他的遗嘱很简单,只是要人把他和蜡像一起火化。
男人死后半年,女人从国外回来,知道他不在了,她去拜祭他;女人也老了,岁月不留人,但留下陈年旧事,想起自己二十一岁那年,曾经那样爱他,她折了一株白玫瑰,供在骨灰龛前,算是对他,也是对自己的一场哀悼。
新生
有这样的情节:夜深,你躺在自己的床上;纱玻璃外,霓虹早已熄灭,路灯烙在窗上,朵朵是火花。床头小说没看完,翻了几页,你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个猥琐男人,他说:“你再迟到,就开除你;暂时不开除你,但要污辱你。”你没有醒过来,你习惯了;揾食艰难。
七点三十分,闹钟响。
心里有数,又睡了一会,怕梦中男人进一步的摧残,你眯着眼坐起来。
晨光透窗,你惊觉枕边有个男人,你不认识他,但他睡得很香,很坦然。“你是谁?”用枕头打他。“老……老婆,你怎么打我?”男人揉揉眼,望着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床上?”问题,越来越多。
“我是你老公,当然在你床上;这两年,我们每夜都睡这张床;你嫌床褥硬,不能消震,今天我就去换。”男人不厌其烦,详细解释。
你瞪着他,伸手到床下,要抽出铁棍痛殴他;你一个人住,怕有不测,家里遍藏兵器。铁棍没有了,除了那台闹钟,没有一样家具是你惯见的。“这是怎么回事?”你失色惊呼。“就是这回事。”男人以为你扮无知,扑到你肚皮上,又摸又捏。
你踢开他,他有点迷惘。男人长相不坏,你转念一想:有这么一个丈夫,实在,也不坏。“我……我要上班。”你打开衣柜,里头都是睡衣。“你早就不上班了,我养你,你只负责消费;偶然,痛打我消气。”男人一脸委屈,但那是幸福的委屈。
你走出睡房,饭厅很大,女佣正把两份烟肉煎蛋和鲜榨豆浆搁在桌上。“太太今儿起得真早啊。”女佣见了你,如见故人。落地大窗外,维港亮晶晶。“这是恐怖鬼故事,还是童话故事?”你很迷惑,坐下来,开始懒洋洋吃早饭……
爱情是一枚芒果
种苹果,怎么播种,怎么施肥,怎么除虫,什么时候苹果会开花,会结实,会掉到地上腐烂,都有个谱,有个大概,有个方法,有个规矩,有前人累积的经验可以因循。
然而,一段爱情,要经历多少时日,多少波折,才能真正“成熟”?
总有这样的两个人,相爱,相恨,离离合合,千回百转,重逢再重逢,宿缘未了的,终于有一天,在生命的回旋处,在岁月催人的警笛声中,非法停车,任众生环伺,笑一回,叹一句:“原来一段感情的成熟,这么艰辛!”
爱,如果是无私的付出,当然不会有懊恼,有遗憾;但爱情的“爱”,我们都知道,不是无私的,当中有太多占有,太多要求,太多的讨价还价;杂质太多,花实,又怎能够从厚厚的苞片里长出来?
成熟,原来不是膨胀,而是萎缩,萎缩了私心,萎缩了固执和成见,萎缩了嫉妒和怨恨。
电影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爱你!”镜头一转,两个人已经赤条条在床上翻腾,最后,女人喘着大气撕抓男人的背脊,指甲嵌入皮肉,爱情,就变得“深刻”;受了样板戏的荼毒,我们难免会认为:爱情,等于死命抓背脊。但抓完背脊,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够让这段关系,变成一段能够让大家一起进步的关系?教科书没有说,长辈只是告诉我们:长大了,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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