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张一鹏来跟我讨论论文的事,我说:“你们的报纸发行量又增了吧?”他说:“第二天加印了十八万份,一扫而光。”我说:“你们的总编辑也应该有点层次才好。”他说:“我们是小报,首先是求生存,社会责任还来不及想太多。那些记者被别人叫狗仔队呢,狗仔队还谈什么层次?”我说:“你是研究生,研究生呢。”他笑了说:“老板,我也要求生存呢,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不然我到大街上把胸一拍,研究生,女孩子会跟我走?”我说:“露了那个什么还是有点不好。”他说:“那个什么一点都不露,没兴奋点,没重口味,怎么炒得起来?我们还是比较保守呢!有些大牌明星担心人气不旺,穿着短裙出席晚会,装着不慎露底,让娱记拍到,挂到网上,别人都记得她了。你看网上挂了多少?有那么多不小心吗?”我说:“那很光荣?丑呢!”他说:“老板,如今的法则是只要有人气就有市场,丑不丑说不清,钱在自己口袋里那是真的。”我说:“黑白颠倒!简直是疯了。”他说:“真的是疯了,不疯就没有经济效益了。”我说:“这几天看网上,帖子都有十几万条了,两派斗得很激烈,是你们自己在跟自己斗吧?”他说:“斗得越激烈,围观的人就越多。不瞒老师,我们后援会也承担了一点任务,我们的责任是力挺,报社另外安排了人拍砖。”我说:“那你就是个水军头领。”他说:“梁山好汉。”我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梁山好汉是有原则的。”又说,“荷花姐姐现在都成为励志的典型了,在困境中自强不息。这不是笑话吗?”他说:“能有更多的人围观就行了,我们小报只能这样生存呢,几十个人要生活呢。”我说:“论文还是要写好的,不要为挺一个荷花姐姐,把论文写砸了。”他连连点头说:“这是正经事!”又说,“我想要老师告诉我网络学院朱院长的电话,网络学院出了个名人,今年招生一定会爆发,看能不能在我们报纸上做点广告?”我说:“我这里没有学校的公用电话本,你到陈老师那里去查。”
过了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那边说:“是历史学院的聂致远吗?”我说:“你是谁?谁?”他说:“我是网络学院的朱继德。你是不是推荐了人到我们这里来要广告?”我说:“朱院长哦,我知道这件事,我没推荐,那个人说我推荐了吗?”他说:“怎么没说?他说聂致远,聂致远不就是你吗?”我说:“聂致远是我,这是真的,我没推荐,那也是真的。”他说:“那么他是打冒诈了!那样一个小报,想要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做广告,怕他是想偏了头!还说我们的学生食堂有问题,要暴负面,我们这么大一个学校,还怕那样一个小报暴负面?这件事我已经跟宣传部柳部长汇报了,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柳部长自然会来找你的。”就挂断了。
我马上把张一鹏叫到教研室,说:“你在网络学院都说了些什么!”他说:“老板,我根本没去,是报社别的记者去的。”我说:“他怎么说是我推荐去的?我推荐了吗?他拉不成广告,说要暴麓城师大的负面,这件事你知道吗?”他说:“知道是知道。老师您没去学生食堂吃过饭吧,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天天吃,越来越不像话了,质次价高!”我手掌敲着桌子说:“质次价高,你向校长信箱反映。你把外面的人牵进来暴负面?这还是你的母校呢!”他小声说:“人家是记者嘛,有社会责任感嘛!”
这时来了电话,是柳部长。他说:“聂教授啊,我的工作要你支持。这件事我向卢校长汇报了,校长很重视。校长的意思,铃是你系的,还要你来解。”我说:“柳部长,您怎么跟卢校长说是我弄出来的事呢?跟我没关系,没关系啊。”他说:“难道是那个记者瞎编的?他怎么不编别人?”我说:“柳部长,是有人问我要朱院长的电话,我说不知道,要他去办公室查。我就说了这一句话。”他说:“那就请聂教授做工作,要那个人把事情平息了。那个人是谁呢?”我说:“是我的一个研究生。朱院长那里不是他去的。”柳部长说:“我们自己的研究生?那他不是吃里扒外?问他想不想毕业?”又说,“这几个月没下雨,菜都涨价了,学生可能有点情绪。这点情绪没引导好,可能变成一个政治问题!校领导非常重视,马上会采取补贴措施,校务会议已经通过了。”我额头上都沁出汗来了,说:“我现在正找这个研究生谈话呢。”他说:“那我过来一下。”我说:“我能解决就不惊动您了,解决不了,再向您汇报。”他说:“请聂教授一定支持我的工作,你的岗位在学校,课还是要上下去的嘛!”
收了线我对张一鹏说:“听见了吧,你都听见了吧?政治问题!跟你们领导联系,马上停止!搞出一个政治问题,是你张一鹏兜得起的吗?你的学籍在学校,问你想不想毕业?”他说:“老板交代的我肯定要听。”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向别人提供炮弹来轰自己的母校!”他细声细气地说:“本来就是有问题嘛,本来学生就有意见嘛,本来就应该有社会责任感嘛。”我说:“说社会责任感你就不要去捧什么姐姐,还把现场那么多大学生当傻瓜。”他细声细气地说:“那是领导布置的工作,我又能怎么样?”我说:“你能怎么样?你也是学思想史的,了解那么多大人物,圣人,他们都怎么样?他们知行合一,你呢?”我指头指了他一下,“你呢?你呢?前几天开题,我看你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像那么回事。说给老师听的?”他笑了笑说:“老师,其实我们这些人也是知行合一的,只是那个知和书上那个知不是一个知。”我几根指头敲敲桌子说:“所以说你的论文是写给我看的。”他偷偷笑了笑,马上又收了回去说:“我不那样写您不让我拿文凭啊。”我也笑了笑,马上收回去说:“太实用主义了,简直是太、太……”他说:“我也想在麓城买套房子呢。”我说:“那,那……”我想说,那还是太现实了,停了停,嘴一滑说:“那你去吧。论文要写出个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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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从北京打电话来说,我们学院跟他们的刊物合作,出十万块钱版面费,明年发四篇文章,是蒙天舒在跟他联系。他说:“你去争取一个名额。”我说:“轮不到我呢,我还不是那个人物。”他说:“你去争取一下,争不到我们再说。”我想说,再说还不如现在就说。可我说不出口,怕让他为难,不为难他也不会叫我去争取这个名额。我说:“那我试试。”又说,“试了也没有用。”他说:“能纳入计划是最好的了。”
知道这个信息我犹豫了几天。十万块钱对历史学院不是一件小事,也不知是从哪里出。院里办了几个自考班,会计班、公关班,就是没有历史专业的班。办班有一点创收,到年终了能发一点超课时奖。几年来有一个传说,童校长在学校不好办的事,就拿到历史学院来办,极端的说法就是把历史学院当提款机。历史学院那点钱经不起提,年终奖发得少,老师都有意见,可都只是私下悄悄议论几句,没人当作一个问题提出来。据说前年龚院长下台,就跟这件事有关,提得太狠,龚院长怕年终奖发不出,抵制了一下,结果就下台了。这件事以前大家都是猜猜,龚院长下台时,私下说了出来。大家都知道了,可还是没人提出。我希望这十万块钱不是创收的钱,如果是的,我都不敢去试试争取。创收多艰难啊,学院是硬着头皮在支撑。拿大家的辛苦钱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没有那个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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