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群受李蔚华的影响,开始也想违命不从。加之参谋长已年近四十,开始她怎么也不同意嫁给他。她一个人管团里的图书,不知怎么搞的,喀什、和田新华书店的书断了,她知道这是组织上在给她施压,故意使她的工作没法开展。那时候是工作第一,工作没法开展那还了得。她又是个老实人,一点事就能把她难住,领导又轮番找他谈话,说那是政治任务,老同志是为革命耽误了青春,你如果同意了,就是为革命作了贡献。范志群抗不过,就同意了。
五一年一月,六七名四川女兵到了团里。她们都是师范或高中毕业。当时副团长,二营营长已与甘肃临洮的女兵结婚,四川女兵又解决了政治处主任和部分营级干部的婚姻问题,湖南女兵的压力相对小了一些,但我当时已经结婚了。
李蔚华在连队待了两个月,团里认为她已经锻炼好了,又把她调回团部。这次,政委亲自出面,给她介绍了雪樵。雪樵是组织股股长,当时二十四五岁,年轻,有文化。他还不符合部队规定的结婚条件,但因为政委很欣赏他,算是网开一面。都是政治处的人,李蔚华早就认识他,印象不错。政委把李蔚华叫到他的办公室,半开玩笑地说,你个小鬼呀,是够犟的了,但我还得给你介绍。我亲自出马,你不会不给面子吧。李蔚华也不怕,她对政委说,不,首长,我还是不会同意的。政委就笑了,说,这次你可能会同意。我想把我们团最优秀的机关干部介绍给你,无论从人品、长相、文化程度、工作能力,你们都相配。李蔚华就问是谁?政委说,他是组织股的雪股长。李蔚华虽然认识雪樵,但也只是认识而已,从感情的角度而言,还无从说起。所以她当时什么也没有说。这样一来,政委就认为她已默认了。于是就放话,说两个人已有爱情关系了。
李蔚华在高中时的成绩很好,一直有个大学梦。和田虽然偏远,但她也知道军区成立了农学院、医学院,就萌发了上学的愿望,所以还是不愿结婚,但她也认为自己再这样和组织对抗下去就太过分了。她毕竟是一个士兵,她不能一直对抗首长的关照——那种夹带着权威和命令的关照。何况,政委能把雪樵介绍给她,也的确是做了很大的让步。在全团,雪樵的确也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为数不多的优秀分子之一,大家都劝她,她也就同意了。
1952年12月,山东女兵来到了团里,她们天真活泼,怀着崇高的革命理想,共有五十多人。她们能吃苦,但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有一部分后来集体跑了,团里派人把她们拦了回来。这样,团里连以上干部的婚姻问题都解决了。
12月14日那天,我与李蔚华正在地里劳动,政委的车子开到了地头,司机对李蔚华说,政委让我来接你回团部去。
回去干什么?李蔚华问。
曾可兰:知道什么叫“二八五团”吗?(2)
我也不清楚,团里要放电影,可能是接你回去看电影吧!
不可能,不可能是为了让我看电影专门来接我的,肯定有别的事吧?李蔚华很怀疑司机的说法。
具体有什么事我可不知道,你回去就知道了。
李蔚华让我跟她同路,我们就跟司机回去了,回到团部已是黄昏。回去后就对她进行政审,政审完毕后立马把她带到了操场上。那时把看电影叫看“西洋景”,比过年过节还热闹。操场上早已人山人海。
在电影放映前,政治处主任让雪樵和李蔚华站到主席台上,然后请政委讲话。政委就说,今天晚上,刚好有军里的电影放映队来团里放电影,在这高兴的时刻,我们要为雪樵和李蔚华两位同志举办婚礼,大家用掌声来为他们祝福!李蔚华这才知道神圣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
李蔚华与雪樵的婚姻在我们三人中是最圆满的。但她对这种婚姻形式还是感到难以接受。因为……因为她觉得他们的婚姻好像只是组织的一项工作,宣布了,这项工作也就完成了,又是如此的突然,更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结婚后,他们到了墨玉,住进了地窝子。李蔚华在那里做了妻子,然后做了母亲。她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是在和田生的。那时,她和我一样,在生养孩子方面没一个人可以请教,所以对这方面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掉在了灰土里,和田的灰土厚,从灰土里把孩子找出来,就像一个小泥人。生了孩子的第二天,她就去劳动了。生第二、第三个孩子也没坐月子——当时我们都傻乎乎的,只知道工作,不知道生了孩子应该休息。
她在和田工作了八年,然后调到阿克苏的沙井子,六九年调到乌鲁木齐,但随即又到了阿勒泰的农十师,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八九年退休。我们就这样,度过了这平淡无奇的一生。即使留下了一些回忆,但大多有些苦涩。而唯一可堪回首的,也就是那些苦涩的东西。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王佩荣:我相信爱是无罪的(1)
这栋楼上住了我和陶素珍两位湖南女兵。平时,我们交往不多,但像共患难的两姐妹,用目光互相关注着,用心灵彼此呵护着。
我在这里已没有亲人,我的丈夫刚去世不久,埋在这里的盐碱土中,孩子们都不在身边;而陶素珍的儿孙都在这里。命运和生活在我们两人身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陶素珍是湖南长沙人,1952年参军到新疆,她当了一辈子农工,她的丈夫尕金虎刚解放时是排长,离休前是九连连长,他们与新疆的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所以居室中的尘土不仅仅是风吹送去的,还有他们自身所携带的。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些泥土,所以并不经常扫它,地上有金黄色的一层,因此虽然住的是水泥和钢筋构造的楼房,但进到房子里,给人的感觉还像是进了农居。
陶素珍本来在长沙卷烟厂工作。参军到新疆后,看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臭苇子湖,蚊子一寸长,咬得人无处可逃,就哭起来了,闹着要回老家去。
直到二十年前,她回湖南的愿望也没有改变过,后来,孩子大了,这念头就淡了。因为一直在连队劳动,孩子们上学的条件有限,她三个孩子都没有把书念出来。现在,老大在洗澡堂烧锅炉;老二是水泥厂工人——那厂子已经垮了,拿不到半点工资;老三在畜牧连当牧工。现在,在这里又有了她的孙子……唉,看来,她要回湖南,只有等来世了。
就这样,她把自己的根真正地扎在吾瓦了。
她现在和老伴经常带着孙子,到大条田里去看看庄稼,他们已习惯了在田地里走一走。没有什么能比她看到那些庄稼更亲切的了,它们就跟她的儿女一样。
我的一天中,有很多时间也是望着这片绿洲度过的。我离不开它。我在绿洲中可以看见老伴的身影,看见爱,看见远逝的时光。我把自己所有的怀念、伤感和孤独、都寄托在那里。
你到这里来采访湖南女兵,使我很感动,忍不住老泪纵横。——还有人知道五十年前有这么一批女性,真是不容易啊!忘记与记起,是一种良心的尺度。我以为我们已被忘记了。只要有人在新疆工作的省份——山东、上海、河南、四川、江苏等,都派人来看望和慰问过,甚至连上海的劳改犯,上海市政府都派人来看望过,我们这些最先到新疆的湖南女兵,却没见到故乡的来人,真让人……心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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