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湘女上天山_卢一萍【完结】(61)

阅读记录

  新疆的春天和秋天都十分短暂,短暂得让人感觉不出来。雪刚刚化过,天气刚刚转暖,树叶刚刚萌发,夏天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而树叶也会在九月或十月的某个夜晚突然变得金黄,然后就是白雪与落叶齐飞,冬天就这样来了。

  在车排子这个地方,随着夏天一起赶来的,还有蚊子,它是夏天最为可怕和讨厌的使者。

  它们使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蚊虫王国。

  这里靠近玛纳斯河河湾,沼泽遍布,水洼相连。所以是蚊虫繁衍的理想场所。部队刚开到这里时,带了几匹膘肥体壮的军马,可一个夏天,就变得皮包骨头,其中一匹军马被叮得血肉模糊,浑身起满了血疹,然后感染化脓,不久就死了。

  所以这里的人一到夏天,就得把全身包起来,再热,也得严严实实地捂住。实在太热,就得在劳动的地方燃起烟子熏赶,才能有一片无蚊天地。

  我们在路上赶了两三个月的长路,本来就十分疲劳,到达这里后,又被蚊子扰得日夜不宁。加之水土不服,思念家乡,好多人都病了。

  我虽从哥哥的地理书上读到过新疆,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有一些思想准备。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厉害的蚊子。我被蚊子弄得心烦意乱,无所适从,睡眠不宁,茶饭不思,虽没病倒,但也像那些马一样,被折磨得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即使这样,我也在关心自己能否开上拖拉机,我那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拖拉机迷”。

  开始,团里安排我去学hushi,我拒绝了。

  然后,让我到营里当文书。我说,我初中只上了两个月,当文书文化不够。

  那你想干什么?领导就问我。

  开拖拉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金贵东西可不是想开就能开上的。告诉你吧,开它跟开飞机差不了多少,你就等着吧!

  我说等就等。

  华淑媛:犯人有人管制(2)

  因为我没去学hushi和当文书,我只能和大家一起劳动,别人都说我傻。

  当时的劳动十分艰苦,劳动强度很大。队伍往戈壁滩上一开,天为帐,地为床,绿蚊帐一撑,为防蚊子叮咬再把身上用各种布片一裹,就开始垦荒。七八月份的太阳烤得大地冒火,烤得人大汗淋漓,仍得把自己紧紧裹住。

  由于劳动强度太大,有些人挖着挖着地,就倒下去睡着了;有些人吃着饭,就打起了呼噜;还有些人解着大便,睡着后坐在了屎堆上。如果是没有蚊子的时节还好点儿,若有蚊子,有些人就得遭罪。屁股会被蚊子叮得又红又肿,面目全非,不能坐,睡觉和走路以及劳动都不方便。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上工时都是天没亮就出发,每人带上三个咸面饼,就是一日三餐,夏天还好点,冬天的饼子会冻得和石头一样硬,在吃之前,得先放到怀里暖着,姑娘们经常啃着咸面饼,就忍不住哭起来,往往是抱在一起哭,哭过之后又相互勉励,说我们既然来了,就得干出个样子,就要把新疆建设得跟家乡一样美。

  那时候的新疆还特别冷,常常零下三四十摄氏度,雪也下得特别厚,一般厚达二三十公分,最厚时达五六十公分。五二年冬天,雪把地窝子堵住了,大家只好从里面挖个洞钻出来。

  即使雪大得开不了荒,人也不能闲着,得到玛纳斯河边去用红柳枝编抬耙,冬天用来抬雪,其他时候则用来抬土、运肥。大家穿着毡筒,裹紧皮朝外、毛朝里,只经过粗加工,还有些发臭的板皮大衣,提上一袋子馍,就往三十公里外的红柳丛生的玛纳斯河边走。

  男的要编二十个抬耙,女的要编十六个,一般要三四天才能完成。那可是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严寒,冻得石头发裂,但我们却只能睡在野外。想想那情形,就令人害怕。大家冻得不行了,就点上几堆篝火,挤在一起,一边烤着馍吃,一边咽着雪,一边唱着歌——那时候谁能吃苦,谁能愉快地、毫无怨言地吃苦,才算好同志。

  如果我不是非得等着开拖拉机,而去学了hushi,当了文书,这些苦我就不会吃了,所以别人说我傻还是有道理的。

  时间在繁重的劳动中流淌,就在我迟迟等不到去学开拖拉机的消息而有些失望的时候。有一天,我终于听说师里要举办拖拉机培训班了,我非常激动,为使自己的梦想能够成真,我决心壮着胆子去找团长。

  我想开拖拉机。我对团长说。

  哦,小鬼,难怪让你学hushi不学,让你当文书不当,原来心里想着这一ma子事。

  团长怎么知道的?

  哈哈,你们这些女兵,每一个都是团里的明星,都关注着你们呢!你不学hushi,不当文书,这样的事我能不知道?小鬼,学拖拉机苦得很,累得很,你真的要去吗?

  我就是为了开拖拉机才来当兵的,我请求团长一定让我去。

  这拖拉机可金贵了,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要求思想好、身体好、素质好,家庭出身好,你思想还可以,素质也不错,身体有些差,是什么出身?

  城市贫民。

  出身也可以。行吧,我同意你去,吃不了苦可别抱怨我,去好好学习,争取做我们师的梁军、张迪源。

  多谢团长,我一定好好学习!我非常高兴,走出团长的土坯房,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唱起《地头开饭歌》来——

  西瓜壳篓当饭碗,

  玉米苞叶当菜盘。

  筷子本是芦苇秆,

  光溜轻巧又直捻。

  南瓜汤,洋芋片,

  香甜松软“黄金砖”。

  一碗菜,一块“砖”,

  吃完不够有的添。

  饭后有个小休闲,

  又是打闹又撒欢。

  众女抬起男子汉,

  一夯打得脸朝天。

  …………

  你知道那“黄金砖”是什么吗?那就是玉米面发糕。

  拖拉机培训班设在炮台。炮台并不是什么军事要塞,而是不知哪个朝代的屯垦人留下的一个土围子,有哨楼一样的设施,它作为屯垦失败的一个象征,经受着一年又一年寂寥风雨的抽打。

  我一到炮台,就去看拖拉机,那是1950年冬中央调来的四台“阿特兹”拖拉机和两台“乌特兹”轻式拖拉机。第二年春天,二十二兵团成立直属大队拖拉机队。陶峙岳将军非常重视这个拖拉机队,派自己的随身参谋洪涛任副组长不说,一般的问题都得由他亲自处理。当时,拖拉机队部设在距陶峙岳将军住所不远的地方,以便他打开窗户就能看见,还可以随时去检查工作,大家就开玩笑说他是拖拉机队队长。

  他在《陶峙岳自述》一书中回忆道——

  1951年春,机耕组成立之初,首先是为直属大队耕地。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忙着试车试犁。一台52马力的“阿特兹”履带拖拉机,牵引一台四铧犁耕地,昼夜能耕地百亩,相当一百多人的连队用人力劳动一天的工效,原来是一片荒芜,顷刻之间变成沃土。

  一天,陪同王震同志来到地里,看到翻耕出来的土质,他不禁高兴地大声说,标准的结构土壤,比南泥湾的土都好得多,大有希望!说着,他跳上一台开过来的拖拉机,亲自开了两圈,才意犹未尽地跳下车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卢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