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两次进罗布泊没找到水源,然后第三次又进去了,这次是找到水了。但上级来了电报,说那里是国家保密地区,有水也不能种地。当然,后来都知道了,那里是原子弹试验区。
大家正在失望,兵团政委张仲翰提出让农五师到博乐开发新垦区。在新疆的屯垦史上,张仲翰是个有远见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兵团的人都很怀念他。当时中苏铁路尚在兴建,该铁路计划在阿拉山口与苏联铁路接轨。这一是为了边防,二是让那里的荒原变成良田,作为“展现给中外人士的一个橱窗”。同时也是给农五师这头困在哈密无水区的狮子一个重新创业的机会。
1960年元旦,师长翟振华带领的由十五人组成的先遣队先出发了。他们坐着两辆小车,一辆卡车,冒着寒风,来到了博乐。那时,整个博乐只有一辆汽车,现在一下子来了三辆,人们都从低矮的屋子里钻出来看热闹。
博尔塔拉是蒙古语,意为青色的草原,总面积两万七千平方公里,有天然草场两千五百余万亩,土地面积三千七百多万亩,土地肥沃,水草丰茂,宜农宜牧,先遣队听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领导的介绍,非常兴奋,立即分成两组,沿东西两线骑马踏勘。
此时正是博尔塔拉的大雪季节,那一年的风雪更是不得了,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人就骑在了雪上,动弹不得。有些雪糟子,人一掉进去,就没了顶,不赶快刨出来,就会没命。在这样的地方要了解土质、了解植被自然更加困难,他们得跑很多点,扒开几十厘米、上百厘米厚的积雪,然后把冰冻的泥土刨出来,了解它是否贫瘠,是否宜于耕种,最后找一处破羊围子、一棵树或猎人避寒的土洞作为标记;或者在那些什么都没有的荒滩上,找个木棍楔入地下,再拴上一根布条。
就这样,在那些处女地上第一次诞生了吉里尕西、拜西布拉克、安格里克、青塔拉、白庙这些农场的名字。
他们派人回到哈密向我们讲起这些地名时,我觉得那些名字很好听,很有诗意,连在一起像不同音符组成的乐曲。我们对那个地方充满了向往。
当年的2月6日,我们第一批三千名职工、近四百名干部以及六十多台大型机械开始从哈密出发,队伍浩浩荡荡,延绵了十多里路。
虽说是去开辟新的家园,虽说哈密山枯水瘦,屯垦受挫,但大家毕竟已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从一无所有,到有了家,有了儿女,再不可能像刚进疆时那样无牵无挂,充满浪漫色彩了。这里已有了故土的感觉,即使要去的是世外桃源,但那毕竟是个异乡,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新疆二月的气温常常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到处冰天雪地,一派枯寒景象。大家坐在大卡车上,覆盖着卡车的篷布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人们裹上了所有能裹上的衣服,蜷缩着身子,把冻得哇哇直哭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鄯善、吐鲁番、乌鲁木齐、石河子、奎屯、乌苏……越往北去越冷,最后,男人们只好把妇女和孩子用被子裹起来。
那时候路况很差,又是冰,又是雪,车队走得很慢,一千二百公里路走了八天时间。因为人员和机械必须在春播之前运往博尔塔拉,所以许多职工是在车上过的年,啃一口大饼,咽一把雪,连一块糖也吃不上。我们就这样过了一个清寒的春节。到三月中旬,西迁大军陆续抵达指定建场地点。
博乐那时还是个典型的边陲小城。寒冷使居民们都躲在房子里,烟囱缓缓地冒着黑烟,偶尔会驶过一辆简易的叫“六根棍”的马车,留下巨大的木制车轮的辚辚声和马脖子上的铜铃声,驭夫裹着羊皮,缩着脖子,袖着手,盘腿坐在车上,谁也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青年农场的几百人到达农五师驻博乐管理处后,以为到了,都去找避风挡雪的地方。寒冷使大家在屋外都站不住,孩子更是冻得哇哇直哭。但管理处就七八间民房,几百人就是撂也撂不下。后面陆续还有其他场的汽车开来,一车又一车人,在屋外站了好几层。最后,处里的领导就说,妇女领着小孩到屋子里来暖和暖和,轮流来,每人在屋里待十分钟,大老爷们儿就在外面坚持坚持吧!大家都看到了,这里没有地方吃住,你们青年农场建场的地方叫拜西布拉克,你们新建农场的番号叫红星十五场,快去吧,不然这里要被挤破了。
我们日夜兼程七八天,顶风冒雪,风餐露宿,在路上没吃一顿热饭,没喝一口热水,没睡一个囫囵觉,本想到了博乐,至少不再如此,谁知还要往前走。
大家又爬上了汽车。
近十天来,大家呼出的气在篷布上凝结成了很厚一层冰霜,人们坐在里面,跟坐在冰窖里一样。
大地一色,全是白茫茫的雪原,寒风呼啸着,像从荒原上掠过的马帮,一丛丛芨芨草和一簇簇红柳在风中瑟瑟发抖,看不见任何活着的东西,更看不见人。我们的汽车像甲虫一样在雪原上爬着,显得孤独而无助。
看到这种情形,已有女人抽泣起来,母亲一哭,孩子也跟着哭了。有些男人劝着,有些则斥责着,这样一来,女人们就哭得更伤心了。
荒原上没有公路,我们一边探路,一边前行,走走停停。到拜西布拉克要经过一条干沟,大风将两边山脊上的雪都堆在了沟里,有些地方的积雪厚达一米以上,车子像一头觅食的猪,拱着雪,艰难地前行,有时车爬上去了,又滑了下来,没有办法,为了减轻车的重量,大家只好下车;为了不使汽车陷住,大家在前面挖雪前进,车子在后面跟着,有些地方还必须用绳子拉车。直到半夜,我们才走出干沟,又走了一会儿,管理处带路的干事说到家了。
佚名:大师大迁徙(2)
到了吗?真到了?女人们像是有了希望,纷纷把头从车里探出来。
但她们一看,心就凉了。有些人又哭了起来。只有孩子们已睡着了,所以只有女人们的哭声。
女人们把娃娃看护好,他们睡了,不要把他们弄醒了,深更半夜,黑天黑地的,没吃没喝,连个羊圈也没有,娃娃们弄醒了不好哄,男人们都下车来。场长用嘶哑的声音喊叫道。
男人们心里也惶得很,他们只是不显露罢了。他们铁青着脸,最多骂几句粗野的话。
那所谓的“到家”,就是到了一根拴了红布条的木棍子跟前,看不见炊烟屋舍,听不见犬吠(又鸟)鸣。它是荒原深处的荒原,除了风雪的嘶叫,听不见任何生命的声息。
车灯能照射到的地方,除了雪没有任何东西。夜里只有雪光,茫茫一片。从阿拉山口刮来的风裹着雪,抽打得男人们站立不稳。
阿拉山口是新疆著名的风口,这里的风不分时节,下午两点起风,清晨风止,风速每秒近六十米,常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这风口地区夏天特别热,大多在四十摄氏度以上;冬天又特别冷,常常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
男人们背对着风向,弓着腰,蹬着腿,以防止被大风刮倒。
人们动手清雪,但雪刚铲掉,风又把其他地方的雪搬来了,大家只好又回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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