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在厨房里发现了给老萧炸的饣各馇,原本是要祭奠老萧的,却忘了给老萧带走!刘婶看着饣各馇泪如泉涌。刘婶对王满堂们说,我欠他的,我这辈子欠着他的,就这几块炸饣各馇我都没给他,那天他临走时跟我说,你就不能哄哄我,说假话骗骗我……他其实已经算出他要走了,他是想带着一个满意走。哪怕这个满意是假的,他也知足了……可我,当时就没明白他的心!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他就……我怎么也不会是那种态度……我现在才知道,老萧是真心对我好,什么也来不及了。
周大夫说从老萧的死,他悟出一个道理。王满堂问什么道理,周大夫说,活着就好好儿活着。
王满堂说,对,好好儿活着。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出了刘婶家,王满堂没有上楼,他直接奔了大儿子家。从老萧的死似乎想透了很多,他有一种抓住好日子的紧迫和弥补遗憾的决心。
柱子对父亲这个时候的到来感到奇怪,他们父子下午才在火葬场分手。朱惠芬料定王满堂还没吃晚饭,要给他下冻饺子。王满堂说他从来不吃什么冻饺子,商店里那些冷冻的东西他从来不沾,他要吃烙饼,烙春饼。
朱惠芬说,您今天晚上先凑合凑合,我明天白天给您烙。
王满堂说,我不凑合,我不留任何遗憾在人间。
朱惠芬说今天晚上吃不上春饼不算遗憾。王满堂说怎么不是遗憾?大遗憾!
柱子明白他的父亲,柱子让朱惠芬去烙饼。朱惠芬说你看看都几点了。柱子看墙上的表,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一点。
柱子说,烙!
朱惠芬说,那就烙。
朱惠芬进厨房,翻冰箱,找出了一个天福号的酱肘子。也巧,还有一包全聚德的甜面酱……
青青挺着大肚子,剥着葱从厨房里出来。对王满堂说,爷爷,我就佩服您这做派,说一不二。
王满堂问青青最近见刨子了没有,青青说刨子在下头给人家承包礼堂,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她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王满堂说,他不是有手机嘛,”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要见他。
青青说行。王满堂说现在就打。青青只好拨电话,电话通了,王满堂对刨子说,刨子,是你,你抓工夫给我回来一趟,我有要紧话问你……口不来?回不来也得回!怎么老沙拉沙拉响?没电了。
王满堂撂下电话说,怎么早不没电,晚不没电,偏偏等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没电?
……
春饼的桌子已摆好,上面有甜面酱、酱肘子、摊鸡蛋、炒黄花粉、葱丝。菜不全,但也说得过去。门墩找爸爸,找来了,柱子说他是赶饭来了。门墩说他不但晚饭没吃,连午饭也没吃呢。看着桌上的菜肴,门墩挑剔地说还缺豆芽莱跟小肚。朱惠芬说半夜三更没地方弄豆芽菜去。王满堂说还缺小米粥。柱子吩咐朱惠芬,熬小米粥。
爷儿三个围着桌子卷饼吃。
墙上的钟打了一点。
王满堂说,吃完了你们俩给我直接奔火车站,上临州把你娘给我接来。
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冲击得不知说什么好。
门墩被一口饼噎住,那张脸已经变了形。
梁子站在英子的糖葫芦摊前聊天。地点换了,不是在地铁出口,又换了雍和宫门口。英子说来雍和宫的老外多,老外图新鲜,卖得快。梁子说英子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方工商不管吗?英子说这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查的人来了,手脚麻利点,没事。就是把你的摊收了,你跟他说是下岗的,北京户口,十有八九,人家也不会太难为你。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家的媳妇说不定也是下岗的呢!
梁子说英子要是困难,不如上他的公司。英子不干,英子说,现在咱们是同学,咱们还能很轻松地站这儿聊聊天;真到了你的公司,咱们就不是同学了,咱们也就不能这样聊天了。
梁子说他一直打不定主意跟不跟李晓莉复婚。
英子说,谁都不是完人,我要是挑剔我们家那口子,十个婚都离了。
梁子说他的生活里缺少诗意,他一直比较追求精神的东西。英子说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就是得有小心眼,小算计。
梁子说,我觉得你唱歌的时候就是当年的英子,你谈起生活来就是今天的李晓莉。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面孔?
英子说,李晓莉可能也跟我一样,有两种面孔。我的丈夫看我,看的也就是柴米油盐的一面,我看他也是。其实他上初一的时候还参加过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演出呢!应该说是个很浪漫的人。英子举起一串糖葫芦开玩笑地说,诗意就在糖葫芦里。
咪咪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告诉梁子是妈妈给买的。看着咪咪穿着新衣服在穿衣镜前晃来晃去的身影,梁子感到女儿已经长大了。衣服从色彩到款式,对女儿都很适合,这使他想到李晓莉还是很有审美品位的。点上一根烟,想跟女儿说些什么,又不想说什么。倒是女儿说她明天要到爷爷那儿去,有重要的话要跟爷爷说。
梁子问有什么重要的话,味咪述说是让爷爷做做爸爸跟妈妈的工作,她不希望爸爸跟妈妈老是这样……咪咪说,我妈是个小市民,还老爱说别人是小市民。您呢?要是老跟我妈较劲,那不也成小市民啦!
梁子问咪咪明天什么时候去看爷爷,咪咪说明天上午没课,她骑车去。
当时梁子并没什么感觉,直到第二天咪咪骑车在四环附近出了事,梁子才觉出没有提醒女儿注意交通安全是他的疏忽。梁子赶到医院,味咪正在抢救室抢救。有护士举着血浆进去,梁子拦住护士。问孩子的情况,护士让梁子坐着耐心等待。
梁子本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旁边有女人在哭泣,是李晓莉。
梁子说,咪咪是去找她爷爷……
李晓莉说,你别说了,是我让她去的。
……
刘婶有几天没有到社区扭秧歌了,周大夫也没去。周大夫天天陪着他的客人到处逛,十分忙碌。这天,很突然的,周大夫的女朋友、那位江南妇女敲开了刘婶的门,要跟刘婶“聊聊天”。刘婶自然要沏茶倒水,尽量体现出老北京好客的礼数。
妇女说早就说过来看看;这几天一直在外头跑。解放前她一直在北京念书,后来到了南京。刘婶说,这些周大夫都说过,以前住灯盏胡同那会儿,我们常见您给周大夫来信。
妇女说他们是老同学了。刘婶说青梅竹马。妇女笑了笑说,您是好人,周大夫跟我说了。
刘婶说,哪儿啊?我跟周大夫打了一辈子,我们是针尖对麦芒。
妇女说,我跟他才是针尖对麦芒。我扎了他一辈子,扎他的心……
妇女有些伤感,说她来北京看看年轻时候待过的地方,看看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刘婶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周大夫是个懂情义的人。妇女说她这回是硬着头皮找上门的。她知道她不该来,可是不来,不看他一眼又不甘心。刘婶说人到了这把年纪,把什么也都看开了,有些心事该了就得了,不能把它们带进棺材里去。妇女说该找的找了,该看的看了。她也该走了,得回去准备准备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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