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萧很自得地介绍自己是设计师的先行官,一说没有他的建议,再有本事的设计师也画不出第一条线。
张干部说,行,老萧来我们也欢迎。要是大伙没意见,就请老萧给造个花名册。大伙下礼拜来单位办手续,领工作服,上班。
老萧说干吗要等下礼拜,明天就很好,是大好的日子。张干部说明天就明天。
老剩儿问一个月给多少薪水。
张干部说先自己根据技术评定,再按国家规定发给,总之,不会亏待了大伙。
老剩儿问,往后就按月给薪水了?
张干部说,不但薪水按月给,干得好还有奖金,得了病国家全包。
老剩儿说,天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老萧,您祖上给皇上干的时候也没拔到这份上吧?
张干部说,解放了,整个国家都是咱们自个的了,咱们盖房建楼全是给咱们自己盖,不是给什么皇上干了。工人是国家的栋梁,中国这座大厦,全靠大伙支撑着。
王满堂说,要说栋梁,这可是我们土木的老本行,我们知道它的分量。
大伙跟张干部又聊了些别的,张干部就走了。
大伙都很高兴,老剩儿冲着台上喊,粉蝶姑娘,别老思夫啦,给咱们唱个好听的。
筱粉蝶说,我给大伙唱段《风雨归舟》助助兴?
大家都说要热闹的,不要凄凄惨惨的。
筱粉蝶就抖起精神开唱:
过山林狂风如吼冷嗖嗖,
堪堪的大雨临了头。
望江天电掣雷鸣一阵阵风云骤,
获金鳞鱼翁摆架荡归舟。
……
众人喝彩。
王满堂对掌柜的说今天大家高兴,茶钱全由他包了。老剩儿听见了,就要换新茶叶可着量喝。老萧拍着他的后脖子让他留神晚上别尿炕。
掌柜的说,王师傅,您高兴我可不高兴,打明儿开始,再没人来喝茶等活了。您诸位倒是拿了国家工资了,我还得一个小钱一个小钱地挣。
大摊儿让掌柜的改行,也当工人,说工人吃香。掌柜的说要不行真得改辙了。
大伙都乐,老萧更是高兴,卖乖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今天咱们要启大运,怎么着,没瞎说吧?众人都赶紧应和。没啥说,没瞎说。
王满堂说,老萧,我虽然把你保下来了,心里却是没底,不知道你到了建筑队能干什么。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就耍这一片嘴,在“隆记”营造场你是个宝,在共产党的建筑队里怕不行。
老萧说,我萧益上凭本事吃饭,“不用你替我操心。
大家谈论著明天的事情,从门口进来了一个梳着分头的清秀青年,筱粉蝶的声音立即变得分外响亮:
……
哎我猛回头。
筱粉蝶炽热的目光与青年相对,接下来柔声唱道:
见一个贪午睡的小牧童儿,
他在那两地里啼哭哇,
看那光景是去找牛。
筏粉蝶与那年轻人彼此会心一笑,年轻人就着台口找了个座坐下了。
筱粉蝶一曲唱罢,拿着笸箩下来敛钱。走到王满堂跟前王满堂给了一张大票。
筱粉蝶说,王大哥您老这么疼我,谢谢您啦。
王满堂说,不是我疼你,是你的玩艺儿好。
筱粉蝶嘴甜,告诉王满堂下回给他唱段新学的《五末寅初》,说那个段子词雅,曲子也配得好。
老萧掏了两张大票,有与王满堂争高低之意。
筱粉蝶说,恭喜您有高就了。
老萧说,是我的运走到了这一步。闺女,你的运也开了,往后瞧好儿吧。
筱粉蝶给老萧道了谢,走到前面去了。筱粉蝶来到青年跟前,青年掏了张大票,被筱粉蝶悄悄挡了回去。
老萧意犹未尽,还想跟筱粉蝶说点什么。扭头一看王满堂正注视着他,便说王满堂的印堂发亮,人中光润,眉间带喜,今天准有好事。
王满堂说老萧是没话找话。说明天都有单位了,这就是大好事。老萧说不是,说明天的好事是大家的好事。他说的这好事是单属王满堂一人的好事,说王满堂的右眼眼角发湿,这就是说,老王的好事出自于内宅。
老剩儿仔细地将王满堂打量了半天,说他怎么也看不出来“人中光润”,“眼角发湿”。
老萧说,你要看得出来你就不是史老剩儿了。
两人正在抬杠,王满堂的二女儿坠儿从人群里钻过来,惶惶地说,爸,我妈完了!
众人一下静下来。
王满堂问怎么个完了。坠儿说已经死了。
王满堂一听脸有些变色,站起身抱上坠儿就走。大摊儿。老剩儿等人也一溜儿地跟出来。他们的师傅家里出了大事,作为徒弟,他们得帮着料理一把。
老萧喝着茶没动窝,他看着打狼似的涌出去的一群人说,死了,未必是坏事。你们跟着去起什么哄,添乱!
王满堂领着众徒弟一路踢土壤烟,火烧火燎地拐进灯盏胡同九号,一行人转过精美的砖雕影壁直奔内室。
王家的小院干净齐整,一棵枣树在西厢房窗下静静地挺立,南房刘家的花门帘一动不动地垂着。爱咋呼的邻居刘婶竟也能让小院在白天没有响动,这的确是少有。王家檐下炉子上的水开了,呼呼地冒着蒸气。小院的静谧让王满堂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从炉子上那无人招呼的开壶,切实地感到家里出了事情,而且是大事。王满堂在房门口放下坠儿,拉开屋门,拉门的时候他感到了自己的手有点微微发颤。
随着房门的拉开,一声响亮的响声从里间传出。
王满堂愣了,来“帮忙”的徒弟们也愣了,大家一时回不过神来。
随着婴儿的哭声里间旋出了刘婶。没等王满堂张嘴,刘婶很利落地给满堂请了个安说,我给王大哥道喜了,您添了个大儿子,母子平安。
王满堂张着嘴啊了几声,半天才说,不是……还……还不到日子……
刘婶说,不到日子架不住这小子性急,非得这会儿出来,差点儿没要了大人的命!鸭儿她妈死过去两回,血流了一脸盆……
王满堂问现在怎么样。
刘婶说命保住了,人还是虚,得慢慢补。
徒弟们听了就往里屋推师傅,弄得王满堂很不好意思,有的人吵嚷着要让王满堂请酒。外间屋正喜气洋洋地闹腾时,不提防从里间屋飞出一碗小米粥,啪的一声在堂屋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粥撒了一地,溅在大家的脚上、裤腿上,将热闹的气氛凝住了。
外屋一时鸦雀无声。
刘婶搭讪着说,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们福来该下班了,我得回家给他做饭去。说着侧身闪出门去,小跑着奔向自家的南屋。
王满堂和徒弟们战兢兢地进到里屋,看见大妞头上蒙着手巾,脸上满是愠怒,眼睛哭得红肿,坐在炕上老虎一样盯着师徒们。
气氛有点僵。
王满堂设话找话地说,生了?
大妞没有理睬他。
王满堂装着很有兴趣地凑到床前去看儿子。大妞一把把王满堂推了个趔趄,吼道,别碰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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