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儿说,队长算什么官?
很快,门墩就有了新的举动。他为自己用报纸折了一项带翅的帽子,怕人不能理解这是顶官的帽子,就用毛笔在帽子上作了标志,描了大大的“武官”二字。可惜,“武”字腰上多了一撇,成了错字。
门墩摇头晃脑地在刘家门口转悠,对套儿说,我是武官。
套儿眼馋,让他奶奶也给他弄一顶来。
刘婶揽过孙子说,甭学他,你看他那德性,再添个长舌头,整个儿一个白无常。
周大夫从屋里出来,见了正在院里比比划划的门墩说,嗬,咱们这位武官脑瓜顶挎刀啦。
鸭儿相亲的日子就定在礼拜天,但是鸭儿的工作却还没有做通,她死活不见那个王老师。刘婶已经把人约好了,待会儿就到,鸭儿却提起手提包执意要回厂里。大妞急得说,妈茵香也买了,肉也剁了,面也和了,你哥哥嫂子也把俩闹事的双胞胎引出去了,大伙儿还不都为了你?乖孩子,你就听妈这一回,也得给人家刘婶一个台阶下啊!
鸭儿说她就不。
王满堂气愤地说鸭儿,你脾气越来越怪,谁说话办事都得看你那张胜,你以为你是谁,大小姐吗?
鸭儿一推门跑出去了。
门墩猫一样地追出去。
门墩追到鸭儿屋里,果然鸭儿正坐在床上闹气。门墩说,姐。鸭儿不理。门墩说,姐,你犯不着。你以为我喜欢那个王老师吗?昨天我们在胡同里踢球,王老师过来了,也亮了一脚,球纹丝不动,鞋却上了房顶,让宋小明、刘伟上房给他够鞋去,臭脚简直臭到家了。这样的人要当了我的姐夫,我非得羞得在咱院这棵枣树上吊死不可。
坠儿说再臭脚也比门墩个臭嘴强。
门墩说,王老师真当了我姐夫咱大妞就惨了。
坠儿问为什么?
门墩说,那小子不但是臭脚还是臭胳肢窝。
坠儿说,你就编吧。留神咱爸再抽你。
门墩说他的大妞也用不着上什么工厂躲心静,就老老实实在这屋待着,他保证让姓王的进不了王家的门。坠儿有预感地说,这小子又要犯事了。
果然,那个王老师没到王家来,半道上就折回去了。王老师给媒人黄文英留话说,既然女方有精神病,目前又正在治疗中,这件事就先搁一搁,等女方病好了再说。大家都明白“搁一搁”的意思,谁要是还指望着这事能重新捡起来,谁就是傻×。
坠儿和鸭儿都知道这是门墩干的,偷偷地在屋里捂着嘴乐。
王满堂在院里恼怒得像头狮子,他不能允许外头人这样糟蹋他的闺女,什么精神病?还在治疗中……他要抓住这个胡说八道的人把他撕烂了……
刘婶黑沉着脸进来了。刘婶说,你也别撕这个,撕那个了,这话不是别人说的,就是你们家的宝贝三爷说的。宝贝三爷不但说了鸭儿有精神病,还说是遗传性的,这谁不怕?十个王老师也给吓回去了。
王满堂说门墩简直闹得没边了。
大妞说,门墩这是什么意思?门墩,门墩!
坠儿说门墩陪梁子到少年宫练诗歌朗诵去了。大妞说梁子干吗要他陪?王满堂说明摆着是逛景山去了。
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
万里东风浩浩荡荡。
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春光,
漫山遍野处处春光。
青山点头,河水笑,
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
梁子和门墩两个一唱一和地从胡同口走来,这是梁子在少年宫新排练《花儿朵朵》节目的内容。坠儿从门里奔出,在梁子耳朵上说什么。梁子回过身看着门墩说,你今天跟着我去活动敢情是犯了事,怪道溜溜跟了我一天。
门墩嘿嘿地笑。
大妞在屋里听说门墩回来了,赶紧给丈夫做工作。说门墩进来千万别骂他,骂他就是骂鸭儿呢,鸭儿那孩子要真闹出什么精神病来,瞎话就成了真话。到现在王满堂已经没有脾气了。王满堂说,骂他我嫌累得慌,我现在都懒得瞧他。一转身进里屋了。
门墩告诉大妞他跟梁子上少年富了,少年宫的老师说了,他的悟性特别好,让他也加入写作小组呢。
大妞说,那你就加入呗。
门墩说,我人那个干吗?您以为我将来也跟梁子一样,憋着上什么北大中文系?姥姥,我才不写什么屁诗!我要跟我爸学,当瓦匠,雕砖花,盖大宫殿。
王满堂兴奋地由里间出来说,好小子!是我儿子。
门墩越发得意,话也收不住了说,我盖的宫殿一座座永世长存,人家一看,问这是谁盖的呀?我的孙子自豪地说,我爷爷门墩,多好!梁子写的诗呢?非得识字的人才能看,可天底下,有几个识字儿的呢?
梁子说,诗是艺术。
王满堂说,建筑也是艺术。
大妞说,盖帘上还有今天剩的饺子,我去下。坠儿,摆桌子。
王满堂对门墩说,本来今天这饺子没你的份儿,看你小子还有点雄心大志,让你上桌。
大妞和她的刨子孙子越来越亲,现在不用系红绳她也能清楚地分清哪个是刨子,哪个是斧子了。她不是凭长相,她是凭感觉,只有她和刨子才有的感觉。大妞刚拿出一盆蚕豆,刨子就跑过来,搬小板凳塞在大妞屁股底下,”自己也来帮奶奶剥豆。
斧子在小桌前搭积木,不来参与。
斧子在一边边玩边唱,唱的都是幼儿园学的歌:
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
小喜鹊造新房,小蜜蜂采蜜忙。
幸福的生活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
大妞让刨子也唱一个。刨子就唱:
槐树槐,槐树槐,
槐树底下搭戏台。
人家的闺女都来了,
我的闺女还不来。
说着说着就来了。
骑着个驴,打着个个,
光着个屁股挽着个寨儿。
斧子挑衅似的又唱: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
刨子自然不甘示弱:
小耗子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
大妞说,咱们不上幼儿园也未必比他会得少,他臭显摆什么呀?
刨子说,是呀,臭显摆什么呀?
柱子在单位申请了宿舍楼,新房子钥匙已经拿了,只等着礼拜天就搬过去。为大儿子的搬出,王满堂老两口心里别提那个别扭,不让儿子媳妇去住新房,这话也说不出口,可打心里又实在不愿意。大儿子,该着是顶门立户的柱子,柱子要走了,老两口有种被撤掉支撑一样的感觉。柱子看老两口脸色不太好看,说,爸妈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们可以去退了。
大妞说,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干吗要走?让你妈知道了说我容不下前窝的儿子。
柱子说,哪儿能够?妈,要不您跟我们住?
大妞说柱子们要走那是柱子们的事,孩子得给她留下一个。柱子说小哥俩分开就没了伴儿,也没见过谁家把双胞胎拆开养的。大妞说她身边不能没有孩子。柱子说大妞跟前有门墩。
52书库推荐浏览: 叶广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