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_叶广芩【完结】(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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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婶问老萧什么时候来的,老萧说刚来。老萧告诉刘婶,他在花市东里买了一处房,四室两厅,离灯盏胡同不远,四站路。刘婶说,老牛爱吃嫩草,你这老耗子爱吃嫩牛,四室两厅正好当个牛图。

  老萧说牛不进图。

  刘婶说,拿钱哪,你不是有的是钱吗?

  老萧说,你少挖苦我两句行不行?在国外我是萧院士,回来了我就又成了老萧,我什么也不是。老萧说他今天要在刘婶这儿吃炸酱面。刘婶说她本来想吃炸酱面,这会儿她又改主意了,她要吃疙瘩汤。刘婶说完进屋去了,再不招呼老萧。

  老萧说,还挺大脾气。

  梁子下班回来吃饭。老萧告诉梁子,西山要修复清代演兵的团城。一座城楼,四围的高城墙,十万块砖是打不住的,这座团城,解放初我们修东直门还拆过它的城砖,那是地地道道的金砖……梁子说这消息对他太重要了。老萧点着自己的小本说,我这儿还有几个线索哪……

  鸭儿说,萧叔,您算是救了梁子。

  老萧说,人不能老倒霉。

  老萧和梁子正在吃饭,实施恋爱计划的门墩、斧子进来了。门墩西服革履,油光水滑,一个典型的Playboy形象,斧子一身带补丁的旧衣服,光脚穿一双已经很少见的破解放鞋,脏兮兮的脸,像是才从收容所出来的盲流。

  老萧说,三爷这身行头不错,后头还跟一个马弁。

  鸭儿惊奇地对门墩说,你不是跟人谈修小铁路的事去了吗?

  斧子说,修小铁路?得了吧,修小马路还差不多。斧子累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声说,水——

  门墩说,德行,进门不说人话,就知道水——水——跟《智取威虎山》李勇奇他妈似的。

  斧子说,你们喝了四瓶矿泉水,给我一口了吗?

  门墩说,那是为了表示你的节约。

  斧子说,花你的钱,我节约干吗?

  门墩说,这更透着你小气。

  老萧问斧子,搞得这一身灰土是上哪儿给人家拆房去了?

  斧子说,我拆房?我帮我三叔搞对象去了。

  老萧说,你三叔搞对象还会用人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鸭儿给斧子拿来一罐可乐,斧子咕咚咕咚喝完说,再来一罐。

  鸭儿说,怎么渴成了这样?

  斧子说,我还饿哪。从干面胡同到灯盏胡同,从灯盏胡同再到干面胡同,我来来回回遛了十三趟半。

  梁子说,你们是压路机呀?

  门墩说,你走着,我也没坐车呀?我不是陪着你一块走的嘛。

  斧子说,谁陪谁呀?是我一人陪你们俩。你们俩又说又笑的,我在后头傻冒似的干走。总共我说了没三句话:遛遛,再遛遛,接着遛。

  梁子说,你这个斧子就是缺心眼儿。

  斧子说,我是刨子。

  鸭儿说,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

  门墩说,你很投入。

  斧子说,我不是投入,我是本质!

  老萧说,这种搞对象法在旧社会我也见过,这叫找陪衬人,成功的不多。

  门墩让老萧给他算算,看这门婚事成不成。老萧说他在国外给人算一回是五十美金,要是给集团什么的算就要按收益提成,他老萧不是轻易给人批八字的阴阳先生。门墩说他这回是真看上这丫头了。鸭儿说门墩哪回看上谁不是真的?

  门墩还死乞白赖地缠着老萧,让老萧给算。老萧捏咕了半天说,这个闺女从命星上看是你们王家的人,夫妻两个相亲相爱,也能白头到老。只是有坎坷,不小的坎坷。命中无嗣。六亲无靠……

  门墩说,不管六亲,也不管子嗣。她只要有钱,爱我,管它坎坷不坎坷呢!

  老萧冷笑一声说,你与她无缘,从时辰上你就没挑对。相亲之日,六仪日为吉。今天是阴历五月初七,九土鬼日,忌议婚、嫁娶、求嗣,你跟她百分之百不成。

  斧子说既然不成就不干了,我那篇论文还搁在那儿哪。门墩说老萧算得不准。老萧说,我不准?我这是道破天机了,折我的阴德哪!你见算卦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他们把不该说的都说了,老天报应呢。你说不准,不准就不准,最好是不准,算我看错,但问题是我老看不错。

  青青来电话找刨子,鸭儿接的。鸭儿告诉青青刨子在他的公司呢,刨子的电话是64000151。斧子说,三叔,您完了,人家直接联系上了,您前功尽弃。

  门墩埋怨鸭儿怎么把刨子的电话告诉她了。鸭儿说你也没让我别告诉她呀?

  老萧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鸭儿和王老师约会了两次,两人感觉都还“可以”。彼此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有多少激情。这种情况让刘婶来解释就是,都是什么年龄了,活透了,也熟透了,早过了谁娶不了谁就抹脖子、谁嫁不了谁就上吊的阶段。人们,包括鸭儿本人也都想,大概第二次婚姻就是这个样子。

  对象就是要“搞”。王老师常来,青青也常来,有事没事的,体现了对鸭儿的关心。人们已经在私下议论,大概过不了春节,九号的街坊们就要喝喜酒了。

  这天,刘婶在院子里大声喊,开会了,开会了,九号的街坊都开会了!

  周大夫第一个由后院走出来。周大夫说,我一听见你喊开会就心跳,你都让我作下病根了。

  王满堂也从屋里出来说,用不着喊,喊来喊去,这院里也就咱们三个老东西,年轻人没人开你的会。你说吧,今儿个咱们是学《为人民服务》还是学《纪念白求恩》?

  刘婶说,你这是什么话?毛主席著作要学到老,用到老,我真组织你们学你们也得好好地学,说这些话干什么。刘婶说刚才居委会开会,让一家去一个人,她看王、周都忙,就当了他们的代表。王满堂说准又是哪儿受灾了,让大伙捐钱捐物。周大夫说他的棉袄棉裤都捐出去了。

  刘婶说,就这冬天也没冻着你,去了棉的你换羽绒的了。是这么着,咱们这片属于拆迁范围,人家让咱们下个月就搬家,咱们这儿要盖大楼。

  王满堂……

  刘婶看了王满堂的模样说,我没瞎说,就是拆,那个红头文件我都见着了。

  周大夫说真是下个月?刘婶说可不真是下个月。刘婶说现在祖国的大建设真正到了一日千里的阶段,一天等于二十年。说拆就拆,咱们九号一定要走在前面,不能当钉子户,拖整个搬迁的后腿,让人看笑话。

  王满堂说,这是我们家的房,我们家有产权。

  刘婶说,你们家有产权但是你们家没有土地所有权。这情况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虽然你们家在光绪那会儿盖了房,但是光绪并没有下圣旨说这块地给了你们家。像那些有档可查的王府,就说故宫吧,现在他爱新觉罗家的人也不敢说那就是他们家的房不是?

  王满堂说他就不搬!

  刘婶说,我就知道毛病得出在你这儿。

  王满堂说,这院房是我师傅盖的,精工细做,磨砖对缝。就影壁上的砖雕,跟颐和园东宫门影壁的砖雕也有一拼,都是我师傅雕的。这是工艺品哪,拆了,拆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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