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豹在欧阳洪梅家里挨了一顿骂又骂了一顿人,心里越发喜欢上了这个女人。钱全中告诉他李金堂有请,他马上惊跳起来,“他,他找我弄啥?”钱全中说:“好事,听李书记的口气,像是有意让你当董事长。”申玉豹面部肌肉抽搐着,“啥,啥董事长?”钱全中笑了,“玉豹,也该你发达。给,马克西姆来了商函,约你下个月去北京谈生意。一百五十万美元,合差不多一千万人民币!李书记找你谈贸易商场的事,我琢磨八成是让你当董事长的。”申玉豹浏览着翻译好的那一半商函,心里在想:那件事欧阳是不是已经给他说了?嘴里说:“他咋说哩?”钱全中不无嫉妒地说:“夸你哩!说你会办事,难得。没见你咋去走动,李书记总是念挂你,有点怪。”申玉豹经不住诱惑,决定去见李金堂。
看到李金堂备下的酒菜,申玉豹坦然了,心里道:这个女人跟三妞可不一样,哪个男人在酒吧看她的眼神不对,回来都跟我说,我和她骂了一架,李金堂竟不知道!
李金堂按既定方针,准备绕够了弯子让申玉豹把钱取了送来,劝申玉豹喝了几盅,说道:“贸易商场下一步实行股份制的事,县里已经定下来了。金贝子的矿业公司,下一步要发展,估计也得走股份制的路,县财政支撑不起。我想听听你有些啥想法。”申玉豹见李金堂真是讲股份制,心完全定了,笑着说:“我这几年磨练也磨练了,目光总是浅些,这样的大事,还得靠你给我拿主意。”李金堂本意是要钱,由着性子说起来,“你该铆足劲,下一步把金贝子拉下来。贸易商场潭子终究小了些,将来没大发展。矿业公司改了股份制,董事长和总经理在政治上享受正局级待遇,比贸易商场高半格。”申玉豹心里有些慌了,“这是咋回事?画个马让我骑呀?”李金堂夹了一口菜,问道:“咋不说话也不喝酒哩?”
申玉豹仰脖灌下一杯酒,说道:“李叔,哦,我有好几年没管你叫李叔了。李叔,我知道你最心疼我。我的打算呢,是把两边都拿下来。经商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并不坏。我的家底你也知道,吃掉贸易公司中,矿业公司怕啃不下来。贸易商场潭子是小些,可潭子小有潭子小的好。我估算过了,在龙泉小县,用商场现有的大楼,办一家全地区最高档、最豪华的商场,流动资金绝对用不了一千二百万,多了也没用。李叔要是帮忙,我凭现在的实力,就能争来这个董事长。其实,当这个董事长,投五六百万进去就够了。咋说哩?商业局出了一幢楼,最少要算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要不然,改了股份制它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因为它的股份不足百分之二十五,将来分红的钱还没现在的租金高。修这幢楼,当年用了两百五十万,如今最多可折成五百万入股,要卖出的也就不足一千万了。我出六百万,就是最大的股东。从长远看,李叔你说得对极了。要是能当上矿业公司的董事长,怕是能和欧阳恭良一比了。我的毛病是读书少了点。不过,我的记性不差。记得有一回你给我数了龙泉古代七八个大商人,一个开矿的也没有。可眼下矿是国营,我想也没办法。你说将来他们也要搞股份制,这就有希望了。”
李金堂筷子僵在手里,一直没动作。申玉豹这番话入耳很不顺畅。什么时候他学会了这种心计?如果他走得再顺一些,会不会起心吞掉那一百零八万?李金堂被这种推断惊了一下,笑笑道:“果真长进了。听说你又要和外商谈生意了?要是国内订货,我不主张你再做了。你现在脚下已经有正道可走。外商嘛,就另当别论了。这几年开放,我们吃外商的苦头不小。你去做,大方向是不错的。”申玉豹狡黠地一笑,“矿业公司下一步也要搞股份制,这个险我还得冒。一百五十万美金,不赚白不赚。李叔你提醒得对,我也想着只赌这最后一把。”
李金堂不想再兜圈子了,蹙蹙浓眉说道:“如今搞股份制成风。香艳上星期打电话,说她也停薪留职办公司,要我支持支持她。玉豹,你看那笔钱是不是先挪出来给我。”
申玉豹哪里不明白李金堂当年把这笔钱以他的名义存进银行的用心,见李金堂回避贸易商场的事,疑心李金堂是设计甩掉他,情急之下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用力朝脑门拍了一巴掌,“看我这坏记性!李叔,你的这笔钱放在银行多年没动窝了。你挪到省城交给香艳大妹子,目的不也是让它多生钱吗?费那个事干啥!干脆投到贸易商场去让它生钱。我再出四百九十二万,加上这一百零八万,凑够六百万。这每年分红呢,按你投一百五十万。你要是觉着出面不方便,让香艳妹子到时拿个三五万也来买一股,这不就水到渠成了。”这番话大大超出了李金堂的预料,一时间竟被说愣了。申玉豹马上接道:“香艳妹子想下海练练,也用不着拿你的血汗钱作注往下丢。香艳的一股也不用她出了。她出嫁早,我这当哥的没够得上送她陪嫁,我送她一股,算我补她一份礼,让她在龙泉过过下海的瘾就是。李叔,我看这事就定了吧。你是信不过玉豹?”说这话时,心里在盘算着:日他妈,这情场不讲父子情哩。他取走了这一百零八万,日后发现我要抢他的女人,还不黑着屁眼整治我?多花三五万,把他女儿也牵进来,把这水再搅浑点,他知道了也只能干瞪眼。我就不信他能为欧阳这个女人舍得丢这一百零八万!看来今天这趟没白来。来之前心里还怵他,我怵他个屁!
李金堂听了申玉豹这两番表白,心里也在想:真是弄得我草木皆兵了。他目的不就是想当这个董事长吗?这些打算没经深思熟虑,他也说不出口。这些年我待他不薄,他没理由起背叛我之心,看来是我多虑了。只要他还在龙泉,只要这存折在我手上,便是他真的起了歹心,这一百万也跑不了。多日没和他谈正经话题了,想不到他各方面都有精进。这么说,也该换副眼镜看他了。手下的人成长起来了,就该给他们一定的名分。韩信荡平齐鲁,刘邦要是早给他封了齐王,哪里还有日后汉初的内部大动荡?如今进入商品时代了,也不能用单一的眼光看待自己周围的商贾,该用之人,也要当机立断。尽管李金堂已经从心底消除了对申玉豹的疑虑,但他又难以接受申玉豹这种赤裸裸的商人间才有的交换。高贵的自尊不容他这样就答应申玉豹的要求,帮申玉豹倒了一盅酒道:“玉豹,你这份好意,这份周全,李叔心领了。这事现在还不急,容我仔细考虑后再给你个答复。我早说过,如果不是革命,我和你走的就是一条路。后来几经磨难,这种心思也常活动。等我在这条路上到站了,说不定我也会再到你那条道上和你一比高低哩。”申玉豹听了,见李金堂没再追逼,敷衍道:“李叔一出马,一个顶我仨。不过,我不怕,你这位置怕是要坐到百年的。”李金堂微微一笑,长吁一声,“为官有为官的难处,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有时候,我真想急流勇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话没虚头,真不假。早年,我一门心思想做个欧阳恭良第二,刚到商界行走,势头也不错。欧阳先生本来要带我去中州见习,正要启程,红五师在龙泉借道,三天借走了龙泉十二家商号大部分银两。孔先生又指我革命。这条路就走了下来,一二十年,从未后悔过,觉得这才踩上正道。正一心一意朝那个虽然遥遥无期却很亮堂的旗下奔走,又一场革命把我赤条条送回到土地上,任务是养牛。七岁开始,我就和牛打交道,十二岁被一头老犍用头顶着滚过一面坡,差点丢了性命。没想三十年后,又该我侍候牛这个冤家,心就灰了一层。童年离开土地,我带了一床被,心里牵挂着爹娘。三十年后,我又带一床被回到土地,心里牵挂着妻小。就这么走了一个轮回。一二十年间,心里装了几十万龙泉人,一朝去养牛,眼前只剩三五头冤家。人呢,就是这么回事。你现在看我还是个官,可一朝被人当萝卜拔了呢,就只是个咬在嘴里卡牙的老萝卜。这一转眼,又是商品社会了,这光呀亮的,又朝你们这些人头上照了,又弄出一个轮回来了。轮回的事经见多了,心里就常翻动着退隐。真退隐又谈何容易。这不,见你在商海里风光,我不又想和你比试么?喝多了,喝多了。说说心里才不憋得慌。精满需溢,气胀需泄,月盈则亏。喝!玉豹,多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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