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梅笑吟吟地追问:“什么很好?申玉豹向我求婚很好?我未知可否很好?这些礼物很好?我这么处理这些礼物很好?到底哪个很好呀!”李金堂很干脆地说:“都很好!你是龙泉第一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玉豹灵醒了,向你求婚,很好。未知可否,把玩第一个很好,很好。礼物都是上品,还知道个投其所好,很好。放在那里不动,进可进,退可退,游刃有余,很好。不是都很好吗?”欧阳洪梅再一次领教了李金堂的眼力,心里涌过大半舒服小半不快的热流,为李金堂续了一回茶,没再说话。李金堂正正身子道:“这些小东西,也就只配这样玩味一番,再流连反倒无味了。洪梅——”只要李金堂一叫她洪梅,就是有别的要事和她商量了,欧阳洪梅问道:“啥事?”李金堂道:“戏,在龙泉这种小县,也让你唱得登峰造极了。这条道再走下去,就是奔不朽去了。不朽可遇不可求,龙泉又无很多机遇,总不能在这里傻等吧?我一介从七品小芝麻官,在这条路上,对你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还年轻,我却老了,而你又到了一个关口上了,总该巴望一个很好。所以我想请你考虑告别舞台。”欧阳洪梅偶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支着下巴插话道:“你的意见我总是优先考虑的,管它什么路,你先划一划。”李金堂继续说道:“一两年前,我曾经考虑过这件事,记得曾当成玩笑给你提说过,你我都一笑了之了。回过头来再想,这恐怕是最善的选择。当然,你还可以唱下去,再唱二十年,可二十年后呢?那时我可能早作古了,当然也可以说对你问心无愧。可你那时还年轻啊。授业解惑带徒弟,龙泉就这块小地,没几棵苗供你选,收几个不上不下二架梁,高不成低不就,徒生闲气。不如这时下了决心从政。哦,你笑了,你笑得不是没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说了你仔细听听也好。庞秋雁走了,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因为体制里规定必须要配个女副县长。副县长只是一个起点,以后这条路还可以走很长很长。这个起点很容易达到,只要你下了决心,秦专员那里我打个招呼,剩下的事就是挪挪办公室了。你去年已评了国家一级演员,待遇起点就是正县,高职低配,谁也说不出个什么。谁也没法说个什么。因为你的能力,当个副县长已经太委屈了。要我来看,走上这条路,到了我这种年纪,你能顺顺当当走到北京,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了。”欧阳洪梅先回避了主题,轻轻笑道:“金堂,你的能力难道只能领导个小县吗?”李金堂答道:“绰绰有余。我决定留在龙泉,有多种难言之隐。如我只求个官品高低,我自信早入了京城。可我没有这么选择,也无法这样选择。我是个求全的人,只剩个极品的顶戴花翎,就太寂寞了。龙泉小些,党政工农商学兵艺,八界俱全,这般丰富,很合我的脾性。”欧阳洪梅还是第一次和李金堂单纯深入地谈为官之道,心里好奇,诘问一句:“那你为何甘愿久居次席,作绿叶而不作红花呢?”李金堂朗声大笑起来,“个中滋味,一言难尽。朵朵红花总要谢过,叶子却是常青,仅此一种滋味,已堪把玩。今天不说我的事。如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入省城政界,当几千万人的副省长,今生金堂再无别望了。”欧阳洪梅心中感念李金堂这份赤诚,正话反说道:“这怕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一入政界,你想见我可就难了。你能舍得?”李金堂又是一阵放浪大笑,挤着眼睛悄声说道:“你到柳城那一天,我怕已干不动这活儿了。”叹了一口气道:“多日没来看你,也有体力不支的原因。你我十多年了,第一回就是那样回味无穷,直到今天尚无一次败兴,罕见呢,这种光荣自当珍惜。做这等美事,我也是宁啃仙桃一口。”欧阳洪梅猛然就回想起了第一回,回想起了李金堂跪着像圣徒朝圣一样亲吻她脚趾的情景,双颊被这些悠悠往事浸得绯红,勾头一笑,仰出一片灿烂问道:“我一直没审你,那天你到底是真感冒还是假感冒,要是装出来的,我可要恨你个三五辈子了。”李金堂认真说道:“感冒是货真价实的感冒。治好我感冒的是你,而不是那碗姜汤。做爱可治感冒,这是我的发现,应该去申请个专利。”欧阳洪梅笑骂道:“也只有你这张嘴能开出这种下流的药方。”
两人正在调笑,有人敲响了院门。李金堂停下手道:“晚上还有别的客人呀?”欧阳洪梅一听这种敲法,就知道是申玉豹,眼珠子一转,心里道:“这场戏早晚都要上演,早看早安生。”她从李金堂怀里挣出来,用鼻音笑两声,“人说龙泉地气邪,正说王八来个鳖。来人是申玉豹,要是我没猜错,他这次还带着物质文明。你想不想见见他?要是不想见,就把他的敲门当成伴奏也好。”李金堂冷笑一声,“我倒真想见见玉豹了,最近他很出息了。”欧阳洪梅用手指压压嘴唇,打开两道门出去了。
申玉豹带来的物质文明很庞大、很重,是一台窗式空调。欧阳洪梅闩了门,没照例在院子里开始挖苦,匆匆踩着碎步先回房了。申玉豹放下扛在肩上的空调,像是被点了什么穴道一样僵住了。欧阳洪梅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眼睛左右一抡,说道:“你们早认识了,也用不着我介绍吧。”说罢,低下头吃瓜子儿。李金堂握了紫砂壶喝口茶水,伸手做个手势,“是玉豹呀,看你扛个空调累得满头大汗的。洗漱间在那边,去擦把脸过来说说话,从你去北京,个把月没见面了,把我想的呀。”申玉豹没想到李金堂会说出这番话,看看一双手,朝着李金堂点下头,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转身去卫生间。那次丢戒指进去过半个身子,忘了这门是该推该拉,正在选择,李金堂的声音又响了,“玉豹,门要朝外拉,开关里外墙都有,里边的不太好用,你在外面把灯打开。”申玉豹停下来咬了咬牙,一指猛戳墙上那个白按钮,用力拉开了门。欧阳洪梅一直低头吃瓜子儿,头也没抬。
申玉豹大剌剌地盘腿坐下,也甜甜地叫一声:“李叔,”做出谦恭的样子点下头,“回来这一段一直很忙,没去看望你老人家。我正说瞅个机会去给你汇报汇报最近的生意进展情况哩。”李金堂露了一线白牙,“不用了,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为县里名誉上挣来一百多万美金的外汇,好嘛。新泉和夏仁写你的那篇文章省报、地报我都见到了,好嘛。没想到常委开会,还有别人替你帮腔,让你买贸易商场一半股份当那个董事长,好嘛。你对刘书记谈你下一步准备全身心投入矿业,他很兴奋,几次大会都表扬了你,好嘛。这路呀,走起来,顺了呢,如坐火箭,不顺呢,用句俗话说,放屁能砸肿脚后跟。如今你走着顺路,好嘛。你好了,路走顺了,李叔看着那个心里高兴呀!证明我李金堂没有看错人嘛。”申玉豹一听全是顺风话,憋了一身的劲儿没处使,讪讪一笑道:“这算毬啥,还不是你李叔教导有方。”李金堂嗯了一声,“可别怪我又要教导你了,你的弱点就是书读少了点,显得粗糙有余而精细不足。这说话要讲个场合,有女士在场,嘴上挂的全是生殖器官,跌你一半面子。”欧阳洪梅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将出来。申玉豹弄个大红脸,又不好发作,搓着手说:“李叔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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