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蘑菇真好,”欧阳洪梅眼睛瓷地一亮,“我已经老了,恐怕再也长不出蘑菇了。我是不是老了,玲儿?”李玲笑道:“老了,要是真老了,你就不会问我了。洪梅姐,我真的羡慕你。”欧阳洪梅蓦地变了一张脸:“不要羡慕我!我不值得你效仿,一点也不!我留你陪我,是想听听你到底怎样看待我这个人。我知道你会对我说实话的。你是否觉得我这个人特别的淫荡?你别吃惊,咱们换个好听的词,就叫风流吧。”李玲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这样尖锐了,试着答道:“我想你每做一件事,总有你做它的道理。”
欧阳洪梅叹口气道:“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是把你当作个亲姐妹说心里话的。有人说寂寞使我如此美丽,寂寞使我如此丰富,这话有点道理。不过,要是这份寂寞太多太浓,人就无法消受了。所以,我想找你倾诉倾诉。玲儿,你听到外面传的我和申玉豹的事吗?”李玲默默点点头。欧阳洪梅又道:“那你肯定早听说了我和李金堂的事。”李玲没有回答。
欧阳洪梅仰起脸道:“玲儿,如果姐对你说这些事都是真的,你会不会另眼看我?”李玲摇摇头。欧阳洪梅脸上现出了小姑娘的神情,“谢谢你!可怕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我不想这么生活,真的不想。可是,可是我的生活就是这种样子,一时一刻也无法安静。我只是想让你听听,让你听听。以你的年纪和你的阅历,你帮不了姐什么忙,帮不了。你能不能完全理解,我不知道,我只想让你听听。你能听听,我就感到很满意了。我似乎总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这一段我的心里很乱,很乱。”她走进卧室,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方真丝白手帕,“玲儿,你记不记得春天里我让你带桃花梨花去看白剑的事?”李玲道:“咋会不记得呢,那一次,你讲了你的单相思,多迷人的单相思。”
欧阳洪梅把手帕放在矮茶桌上,凝神看了一会儿,“我第二次见他,误认为他是县直招待所的管道工,狠巴巴训了他一顿,丢下了这方手帕。时隔半年多,这方手帕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太可怕,太可怕了。”李玲掩嘴一笑,“这不是很好的现象吗?原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弄成单相思,现在不是可以击掌为盟了吗?有两回我还说他木,原来也是老奸巨猾呀!这也太便宜他了,把一个帕子收藏半年,就有……哎,又有好久不见他了。”欧阳洪梅叹一句:“他回北京离婚去了。”
李玲拍了一下巴掌,“我这个红娘已经多余了。”欧阳洪梅怅然道:“我不知道还该不该接待他。已经乱成这种样子了。不能再这样下去。再乱起来这算什么事。”李玲道:“我看你是当局者迷。你和李副书记是咋回事,我不敢乱说。这个申玉豹,可不怎么样。要是我遇到你这种情况,拿起快刀,咔嚓一砍,这俩都断了他。白剑如今离了婚,又有这么个意思,起码也算个破镜重圆。这个男人为妹妹的事差点动刀子,可见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为什么不接待他?谁都不该接待,只能接待他一个。我就是这个意见。”
欧阳洪梅红了一会脸道:“你真的这么想?可惜已经迟了,太迟了。我配不上他,我怎么能配得上他!”她站起来冷笑道:“他能干什么?他也不是为了我才来的。算了,都让他们见鬼去吧。咱们睡觉。”
……
第二天晚上,白剑怀着必胜的信心,踏进了欧阳洪梅的家门。他实在不想再浪费精力和时间了。刚一坐下,白剑就把离婚证朝茶几上一放,开门见山说道:“都了结了。我想,我……”欧阳洪梅伸出两个手指打断道:“先别说。”低头绞了好一阵指头,猛地抬起一张狂放的脸喊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敢动这种念头。你不觉得这对你也是一种侮辱吗?你把欧阳洪梅看成什么人了!竟敢用这种美男计对待我!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小瞧了。”
白剑只感到轰的一声,积蓄了一昼夜的力量一瞬间都顺着十万八千个汗毛孔泄尽了,支吾道:“你,你太厉害了,太聪明了。这决不是我来这里的全部动机。”
欧阳洪梅放肆地大笑起来,“你很诚实,这点诚实很让我感动。为了你这点诚实,我很想听听你的其它动机。”
白剑恢复了一点自信,仰着头看着欧阳洪梅道:“爱!”
“太一般了,”欧阳洪梅摇摇头道,“我听到的最多的字,恐怕就是这个爱了。还有没有别的?”
白剑歪了一下头,“这就是全部。”
欧阳洪梅朝沙发上一仰,“十八岁那年,如果我听到这样热烈的表白,我一定会喜得晕过去。看来你确实不是这方面的行家。我以为你会这样说:离开龙泉吧,我带你到京城发展去,远离这个地狱般煎熬你的龙泉,凭你的阅历,凭你的自身条件,你完全可以变成一颗大红大紫的影星或歌星,我北京有很多哥们儿,可以把你包装成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妞,你我女才郎貌郎才女貌,很般配,去京城过一种高尚的、单纯的、远离尘嚣的文化人的生活吧。你连这种求爱的程式也不懂。即便你这么说了,我也不敢相信你。我和李金堂,我和申玉豹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白剑答道:“略知一二。”
欧阳洪梅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太谦虚了吧?你应该说是熟知八九,要不然,你就不会把我纳入你的阳谋中去。我实在不愿用阴谋这个词亵渎你高尚的动机。你既然知道了这么多,说不定还进行了研究,我就把我剥个一丝不挂给你看看。我实际上是个很贪婪的女人。你给我的诱惑虽然虚无飘渺一些,但还算美丽。如果你现在放弃这个狗屁案子,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我连换洗的东西都不会带,马上会像个尾巴一样粘上你。你做不到!所以,咱们就该谈点条件了。先说说李金堂吧,以前他给予我的不用说了,现在我只要同意,他会很快通过合法的途径,像变魔术一样把我变成一个女副县长,然后我就可以当女副专员、女副省长……一点也不比你给我的诱惑小吧?李金堂认为,用二十年时间,我至少可以主管一个省的文化、教育、科技、卫生。完成这个三级跳,我的历史就可以修订得一个污点都没有。再说说申玉豹。你先看看门左边堆放的那堆礼物,那件貂皮大衣叫我剪烂了,要不我就会穿给你看看效果。你的薪水,五年,应该是八年不吃不喝,才能买这么一件礼物。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的一千多万任我花。你认为,凭我的美貌,凭我的嗓音,带三百万去任何一个剧组求角色,女一号不会让我演吗?所以,我才这么朝三暮四,才这么朝秦暮楚地犹豫。我为了你的空头支票,扔掉手中的现金,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你该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白剑觉得再没什么话可说了,站起来笑笑道:“如果你只是为权力欲和金钱欲而生的女人,我也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这只是你身上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像个阑尾,或者盲肠,只要它不发炎,有它不多无它不少。我们本来有很多话题可谈,等你自己动手割了它再说吧。在说再见前,我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李金堂曾在申玉豹名下存过一百零八万,后来他又设法取走了,剩下的利息,申玉豹挂了失。这件事或许我没能力查出来,我想总会有人查出来的。从时间上分析,这笔款只能是救灾款。侵吞一百零八万救灾款,可不是个可以化了的小事。我相信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第二,一个多月前,阿尔卑斯山滑雪区冻死冻伤了十几个人,还有两个儿童。他们都穿着一个叫马克西姆的防寒服制造商的产品,马克西姆用的驼毛和羽绒全是假的,这些东西从中国一个叫荣昌贸易公司的个体企业进口。这起涉外假冒伪劣商品案,眼下在北京正在争吵,受不受理还难说。一旦受理,申玉豹恐怕就要倾家荡产了。你可以继续保持你这种与世无争的态度。不过,我很愿意以一个不值你一提的朋友的身份给你提个忠告:远离这两个人。”说罢,拉开门昂着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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