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从空中落下来,扯扯领子扭扭脖子喘着气:“林爷真有劲,顶个俄国大力士,不是霍元甲可降你不住。今天手不顺,转了一天,没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晃到了国道一里沟口上的招呼站,冷飕飕的,哪里还有等车的人。正要走,只听喳一声,一辆中巴停了,眼一看,把我吓蒙了,公路对面竟多出一只黑熊,一身黑亮的毛。再一看,是个人,沿着河边小路朝北走了。紧跑两步跟过去,看出是个女人,穿着高筒红马靴,那件黑大衣也不知是不是貂皮,起码也值这个数,”小三伸出三个指头一比,“头上的帽子咱也没见过,那个黑那个亮,两个金耳坠上面还镶着什么放光的东西。我一想,无论摸她哪个口袋,抓出来就够咱吃喝它月二四十的。可惜人太少,不好浑水摸鱼。我只好跟着她走。走到要盖成封闭式贵族学校的地方,她东瞅瞅,西瞧瞧,进了一个没顶没门的大房壳廊里,老半天不出来。我以为是找不到厕所了,自己蹲在一个避风处抽烟。烟刚燃着,一想,怕是她原先的家在这里,发达了回来探亲的,一时半晌怕也问不见个亲人,不是要住旅馆吗,一住进去咱就有机会。谁知跟着跟着,她竟去了你干女儿的家。等她拿出钥匙开了院门,我才敢认她就是你干女儿,才忙忙慌慌来报信。”林苟生摸出两百块钱拍给小三,“去吃顿热饭吧。”小三只留了一张,“林爷给多了,以后就不好给你干事了。”说完,冲出了房间。
林苟生坐卧不宁,表情姿势都变了形。白剑笑道:“看你,魂儿都要掉了。还在这儿呆着干吗?快去见你的干女儿呀!再出啥差池,我可要怨你了。”林苟生却说:“不急不急。听小三说的样子,像是混阔了的。我还没听你说清楚欧阳到底是啥态度呢。大事小事要分个先后。”白剑推他一把,“我不是说了吗?今天下午我和韩副社长通了电话,中央要派工作组来龙泉,让我多找一些证人。今晚我就去找欧阳,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快柳暗花明了,你干女儿的事比这事要紧。”林苟生满脸通红,嘿嘿笑着,取了外套、帽子和围脖,倒退着边穿边出门。
林苟生在那个院门前迟疑良久,又仔细凑过老眼看看门,确实见没有锁,想要敲,离门太近,手还没落下,衣服已经把门顶开了。林苟生顺势进了院子,正准备闩门,只听三妞说道:“是干爹吧。你把门闩上。”
林苟生摸索着迈过门槛,说道:“咋不开灯哩。”身子一扭,打开了灯,眨眨眼睛,“你咋知道是我。”
“也只有干爹你还想着三妞的死活。我一去两三个月,城里也只有这一个窝,隔三差五你还不来瞧瞧?”
林苟生看见灯下坐的三妞,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貂皮大衣倒没怎么刺激他,大方而不俗的发型也没让他感到刺眼,那张脸上流动的东西确实让他感到陌生了,华贵妩媚,眉宇间还藏着过满而溢出的清淡的忧愁,原来很扎人的风骚的双眼,如今只流着一股静静的哀怨,哀怨上分明跳动着串串风流的音符。三妞站了起来,淡淡地笑出一口白牙,轻轻地喊了一声:“干爹,你是咋啦?像是认不得三妞了。”饶是林苟生见多识广,一时也不敢对三妞身上发生的变化品头论足,嘴角一扯一扯地笑着,“你还没吃饭吧?你歇着,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面接风。”
三妞甜甜地一笑,“我有一年多没在这个家做过饭了,你想想还有啥东西能吃?我还不饿哩。”林苟生搓着手说:“那我陪你上街上吃点啥。”三妞猛地拉了一下林苟生的衣襟,“不,不到街上吃。”又讪讪地缩回了手,“我,我有点累,也不想在街上抛头露面了。”林苟生没留意三妞表情的变化,边往外走边说:“我也没吃饭,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吃。”
林苟生买了几塑料袋生食、熟食、鸡蛋、方便面回来,三妞已把厨房打扫干净,洗完了碗筷盘碟,试过了煤气。林苟生过去拍了一下三妞的肩,“你坐了一路车,先过去歇着吧,这点活我一个人能干。”三妞身子一颤,转过脸去,红着眼圈出了厨房。
不一会儿,林苟生端来了一碟火腿肠、一碟松花蛋、一碟川味麻辣肚丝、一碟猪耳丝,再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看见三妞已脱了貂皮大衣,火红的紧身高领毛衣把一个妙龄青春女体绷个原形毕露的,林苟生心里怦然一动,赞叹一句:“我干闺女可是越出落越迷人了。”三妞撅起嘴,娇嗔地翻了林苟生一眼,“你又笑话我了,快吃饭吧。”林苟生放好面碗,心里就蒙上了一片狐疑。三妞把四个菜都分成两份,各又装成两盘,一盘俩菜。看样子她是又走到老路上去了,说不定真红遍京城一时,要不然这两个月也不会挣出这么多的衣服首饰,那小皮箱里面肯定也是满满的金的银的。怪的是性子也变得这样柔顺,照理这次负气而出,回来也会露些火爆的,对我这个真干爹假干爹也不该是这般一味地疼爱、孝顺。莫非是吃了一堑,明白了我老林的心?那为啥要把菜分开?这不是生分了吗?莫非是在北京那种大城市西餐吃多了,一时改不过来?林苟生闷头吃了一会儿,一筷子就去夹三妞那边盘子里的肚丝,没等挨近,筷子被三妞抓住了。林苟生问一句:“咋啦?”三妞干脆夺去林苟生的筷子笑着说:“谁让你偷吃我的东西,你快去换了一双吃你自己的。”林苟生关切地问一句:“妞啊,到底出了啥事?你就不能给我说说。”三妞放下林苟生的筷子,强笑一下,“干爹,三妞啥事也不想瞒你。你要把饭吃饱了,要不,我就不对你说。”
林苟生没有办法,换了一双筷子,没滋没味又吃了一碗。三妞低头拍拍自己的脑门,霍地站了起来,“干爹,以后你千万不要碰我用过的东西。”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林苟生大骇,闪过去拉住了三妞的胳膊。三妞惊叫一声,朝后跳了一步,“别碰我!别碰我!”林苟生甩着手央求着:“快说说,快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我染上了脏病。”三妞苦笑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我不想瞒你,更不想害了你。干爹,我知道你对三妞的心,可惜知道得晚了。我本来已经不想回来了,后来我想起了哥哥,又想起了你,才回来的。我想死。”
林苟生呆了片刻,“别说傻话,三妞。告诉干爹,你的病是啥病?咱们治,总能治好的。”三妞动情地喊了一声,“干爹,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不知道我听了这话心里多高兴。三妞辜负了你呀。我这病没法治,没法治。”林苟生生气了,“难道会是艾滋病?不是艾滋病,淋病、菜花、杨梅疮,没有不能治的。我明天就带你出去治病。”
“我在北京看过两个医院,”三妞摇着头道,“我再不去医院看了,就是死也比去医院看病好受。想想我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我并不怕死,我怕那些刀子一样的眼睛。医生说他们没见过这种病,打了几针不管用,我就回来了。干爹,你别费心了,北京都没法治,看来是真没法治了。你看看,看看你就知道了。”说着就脱了衣服让林苟生看,“你说的病我都知道,哪里会像这种样子,在这里长出一个小灯泡?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它却一天一天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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