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郭_柳建伟【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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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会儿,刘清松又催道:“白记者是本县人,虽说在北京当记者,今天也算半个主人,哪有贵客将就主人的道理。咱们进去先喝着。”李金堂见刘清松把话说满了,不好再表态,只好招呼大家吃饭。说着,颇有些不快地看了朱新泉一眼。几个人鱼贯进了餐厅。欧阳洪梅想好好洗洗自己的手,故意退到最后,转身去了卫生间。

  夏仁看见远处一个人影像白剑,百米冲刺过去抓住白剑,扯着胳膊走:“你总算救我一命呵!饭桌上他们要问你,你一定要说回了八里庙啊!你怎么这身打扮,像是一个搬运工。”白剑扯出胳膊,“我不会逃跑!什么饭桌?”夏仁终于出顺了一口气,“昨天你答应到会的,早上我给你送申总经理的请柬,你跑到哪里了?害得我跑了多少冤枉路!”白剑将错就错道:“回去帮爷爷锄地了,他还有一亩多责任田呢!”夏仁一看客厅没了人,又见白剑朝卫生间走,忙喊道:“我的祖宗,你先去点个卯再说。噢,你是去方便,我这就去里面通报了。”

  白剑进了一道门,欧阳洪梅刚刚转过身,用一个雪白的手帕仔细揩手。白剑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碰见欧阳洪梅,一瞥之下,怔在那儿。欧阳洪梅眯着眼睛盯着白剑,高高在上地微微翘着下巴,说着念白样的话:“你一个月拿一百多块钱工资,热水管坏了却不关你的事,不知是哪家老爷介绍你进来的。”白剑更没想到欧阳洪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向伶俐的口齿冻僵了似的,解释说:“这热水管最迟正月十二就坏了。”欧阳洪梅扬扬手,“这么说,你早知道了。”手却一时放不下来,门上方一个钉子挂住了那方白手帕。白剑本能地想帮欧阳洪梅一个忙,向门口跨了一步。欧阳洪梅想走出去也不能了,索性放了手帕,冷冷地剜了白剑一眼,“还说不得!告诉你,不管谁是你的介绍人,不想干了,和我说一声!你让不让开?!”白剑往旁边一闪,欧阳洪梅带着一缕香风飘了出去。

  白剑叹一声:原来是这样霸道的人。他从画着男人头像的里屋门里闪出来,洗了洗手,转过身,看了看在门框上微微飘动的白手帕,下意识地过去取下来。闻到那股清淡的香气,看看白手帕,就要扔掉的一刹那,他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尊容,确实像宾馆里的一个管道工。庞秋雁电话里告诉他那些陈年档案尘封多年,为了方便,他专门换了回八里庙干农活的那身工作服,没想到会引出这样一段插曲。欧阳洪梅肯定也为这个饭局而来。想起刚才欧阳洪梅的盛气凌人模样,白剑打消了上楼换衣服的念头,拍打两下工作服,朝餐厅门口走去。

  夏仁通报得非常及时,土漆枣红八仙桌上刚刚摆好七个凉菜。李金堂脸上露出了笑容,吩咐说:“那就再等一会儿。”

  白剑推门进来,夏仁情不自禁地叫道:“你可来了——”刘清松看见白剑这身打扮,略略有些惊讶。他故意穿这身衣服赴宴,是不是也在表明某种态度?正在思忖,李金堂已经握住了白剑的手。朱新泉拉着白剑介绍了杨副会长、陈局长和申玉豹。白剑简短地寒暄了,径直走到欧阳洪梅面前,侧身看着朱新泉道:“朱部长要先喝三杯罚酒,男权思想严重,应该先介绍女士才对。”朱新泉连声认错:“该罚、该罚、该罚!这位是……”

  白剑作个手势,“慢!如果我没认错了人,小姐应该是著名表演艺术家、社会活动家、龙泉曲剧团团长欧阳洪梅。”李金堂微微表现出一些诧异。欧阳洪梅看着白剑,好一会儿没有反应。李金堂疑惑地瞥了欧阳洪梅一眼。这时,白剑把手伸向欧阳洪梅,“欧阳团长,我告诉你一个绝密情报:有个你的崇拜者,已经看了二十四场你主演的《杜十娘》。”欧阳洪梅多少有点失态,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握住白剑,“谢谢,谢谢你的情报。刚才光线不好,请你原谅!”白剑轻轻摇着头,“这样认识不是很别致吗?插队的时候,我曾经有过当城市清洁工的梦想。”

  李金堂瞅了一眼欧阳洪梅握着白剑的那双手。在李金堂的经验里,欧阳洪梅社交时还从来没有这样失过分寸。欧阳洪梅眼睛里迸出孩子气的喜悦:“你在哪里插队?孔明么?参加过赛诗会吗?批孔老二的赛诗会?”

  “我在太阳村知青点。记得参加过,那次的金银铜牌全让你们女知青拿走了。”

  “吃过饭?在公社一间阴暗肮脏的饭厅里?”

  “吃了。一个烧饼一碗糊辣汤,花了一毛五分钱。”

  李金堂不再看欧阳洪梅,似乎有点烦躁。

  “在那个饭堂,记不记得有人朗诵普希金的诗?”

  白剑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

  “没错!”欧阳洪梅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李金堂心理的变化最剧烈,却又不表现出来,混同到看客中间。朱新泉的心情很复杂,今天他充当招客的角色要求他很干脆地把所有的客人收拢在饭桌上,应该给这种自由主义行为提个醒,可他又深知李金堂和欧阳洪梅的关系,贸然插话很可能哪一方都不会落好,就用眼睛的余光揣度李金堂的意图。刘清松倒是希望这种回忆能结出是老朋友的果实,白剑能和欧阳攀上朋友,直觉上并不觉是什么坏事。申玉豹有点忍耐不住了。这个女人是来给我捧场的,你搞错了没有!是我用两千多块钱换成这一桌王八、海味、山珍和五粮液,而不是你这个只长一张巧嘴的穷记者!你他妈的仗着在京城混事,也太不把我申玉豹当成一回事了!北京怎么了?北京也有讨口要饭的,来这里摆什么派头、耍什么威风!若不是李副书记压着,派人修理修理你,你又能怎么着?申玉豹一时间叫仇恨攫住了,狠狠拍了白剑一掌,“白记者,入席吧,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喝了酒再说!”

  这种既露骨又霸道的请法显得很没教养,众人都在心里有些不齿,嘴里却都为申玉豹帮腔:“是啊是啊,饭菜要凉了,吃了饭再说,吃了饭再说。”

  欧阳洪梅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自嘲道:“我这个人呀,古戏唱多了,有点恋旧。一听白记者也插过队,就觉得特别的亲。”李金堂笑道:“这一桌都是恋旧的人。白记者,玉豹听说你家也住在赵河边,下午还专门派人给你打了几条赵河鲤鱼呢。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欧阳洪梅扯过一把椅子道:“白记者,你从京城来,请入上席吧。”白剑连声推辞:“不行不行。上有省、地领导,下有刘书记、李副书记这些父母官,上席我不能坐。”

  刘清松说话了:“白记者,你别客气,你是京官,是钦差大臣,杨会长和陈局长是我们上级领导,上席你们不坐谁坐?欧阳是艺术家,自然是首席陪座,我们几个随便。玉豹今天是主人,只好坐末席当酒司令。”

  八仙桌只有八个位置,这么一安排,陈远冰、夏仁和申玉豹的副总经理钱全中就只好到灶上去吃。李金堂取了火车头帽朝衣帽钩上一挂,朗声说道:“联合国开会不设主席台,开圆桌会议,不分国家大小、国力强弱,一律平等。老祖宗制这种八仙桌,等级太分明,不好。换圆桌,再加几把椅子,小夏、小钱和陈主任累了一整天,也来好好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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